這本也計算無誤,偏偏沒料到,這真訣反複地念,叫醒的卻是一旁的公玉玄。
原來他千算萬算,卻漏算了公玉玄肉身與他近在咫尺,且功力還在他之上!更沒想到,此人醒來後,非但沒自顧自逃之夭夭,反而以飛葉打入真氣強行驚醒自己!
令狐荀原本就深墜夢中,這一下,魂魄冷不防受到驚擾,直接被生生拽出。上一瞬,滿眼間還是萬湖白那副面目全非的屍身躺在大街上,染了一地的血,幾隻烏鴉在上方盤旋,悲涼地叫着。
所以哪怕人出來了,身魂仿佛還停留在那種情緒裡。
一時間,幾乎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誰。
夢裡什麼都是假的,唯獨感情不是。所以他十分清楚地記得那張臉,那張肖似公玉玄的臉。他真心實意地喊過他大哥哥,他滿心歡喜地期盼過那個十年之約,他也帶着一顆一點一點冷掉的心癡癡等了他七天七夜。
腦海裡滿是對方帶着一點無奈的語氣,并未嫌棄你啊。
那時他是真的想哭,嚎啕大哭。不知是為阿祥,還是為自己。
前世他和阿祥一樣,背過屍體。他背的是他妹妹,他才見了一面,還不到十六歲、本當如花似玉、天真爛漫的妹妹。這世上唯一懂得他處境,與他相依為命的親人。
他替她穿戴好好看的衣裙——那是他先一天提前打聽好的最受歡迎的一間成衣鋪裡買來的。
幺妹喜歡穿鮮嫩的鵝黃色,因為以前娘還在時,曾誇妹妹随了她過世的爹,膚色白淨,最襯這種顔色,她深信不疑。娘說什麼,她都信的。
他顫抖着幫她梳了頭,插上新買的發簪。歪歪扭扭,很是笨拙。他不會梳女孩子的發髻,但是沒辦法,他找不到願意替幺妹梳頭的人,她們都嫌棄她,都厭惡她。她們都怕被傳染了那種楊梅大瘡,得了那病,神仙救不了。那些女子,畢竟還要讨生活。
可他不嫌棄。他從來不嫌棄。
這世上,本就隻有他們兩人彼此不嫌棄對方。
令狐荀背着她不知走了多久,直到他再也走不動,便到了汶江邊。水面開闊,兩岸一派蒼翠。他選了一處老楊柳樹下,以劍掘土,沒命地挖,直到手掌開裂,虎口起血泡,才将土坑挖好。
把幺妹安穩地放進去後,他看了她好久,想記住她的模樣。可她的臉頰已被紅疹布滿,偶有破潰之處,流着膿,完好的地方則蒼白得像個假人。
所以對于阿祥,他是真正共情了的。正因為共情,才出不來,對公玉玄又多了一份說不清的微妙感覺。
明知此人有問題,明知他是魔教中人,早點除之後快,卻還是沒有下得去手。
搜身時發覺他右腳踝腫了,竟還鬼使神差地,幫他包紮了一下。他令狐荀自問已癡活過一世,早早練就了一副鐵石心腸,哪裡會這般好心?
大概便是,阿祥還在作祟罷。
……
話說張俊人跟随黑衣人一行去面見鬼風邪主,又到先前那間小木屋,看到邪主依舊坐在正當中的太師椅上。
今日他穿了件暗藍色的袍子,黑面具幾乎與周遭暗色融為一體。那頭緞子似的長發依舊沒有束起,溜光水滑地披着,長到幾乎要碰到地面。
兩名黑衣人見他進門,朝裡抱拳行禮,便退出去關上門,一時間屋裡黑得可怕。
張俊人行禮後,不由道:“邪主,大白天的,屬下把窗戶打開罷?着實有些看不清了。”
“無妨,我夜視如常。”
“……屬下确實沒有邪主那身修為,有沒有可能,屬下将窗戶開一條小縫,以供瞻仰邪主英姿?一條小縫就行。”
“你那水晶片不頂用了麼?”
張俊人幹笑兩聲:“确實無法夜視。”
“好,那便将朝你那邊照的窗戶打開半扇罷。别照我,我不喜歡太亮。”
張俊人依言照做。
完事後兩人又開始大眼瞪小眼。
鬼風邪主似有不耐,朝他伸手:“九鼎神丹呢?”
一絲不甚明顯的酒味随着他的動作,和窗縫間的微風幽幽傳來。
大早上的喝酒?張俊人滿腹疑慮,但不敢托大,連忙躬身從懷中取出一個小油紙包,雙手奉上。
鬼風邪主輕輕将那油紙剝開,赫然是兩粒黑色丹藥。他伸出食指中指将它撚起,放在鼻尖輕嗅。
“不是說需要你活身投爐才行?為何你人還好端端站在這裡?”
這個問題問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