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怪範閑進京之前,針對他的巨網便已然張開,入京不是他的選擇,而是必然。這灘渾水他遲早要蹚進來,也不可能再脫身。
是無奈嗎?
洛九離大宗師,隻有一步之遙了。就在來北齊的路上,他們還重新規劃了殺死慶帝的造反計劃,而今,他們發現他是範閑的親生父親。
是苦澀嗎?
慶帝竟然,這樣對他親生的兒子!洛九咬牙。
慶帝作為一個父親,竟然這樣對他唯一的至交好友!範閑苦笑。
種種複雜情感交織,兩人陷入了一片沉默。
“還有我在。”
洛九最後隻說了這麼一句。他俯身把手放在好友肩上,重重握了一下。
就算攤上這樣的生父又如何,總還有個朋友,可以倚靠。
無論未來怎樣,還有他在。
範閑看着好友,心亂如麻,竟恍惚了一下。他回想起在懸崖下的石洞中,肖恩臨死前,對他提起了洛九。
肖恩斷言洛九來自神廟。
因為他和葉輕眉太像了。不是容貌,不是舉止,不是能力,而是那種與整個世界格格不入的疏離感。即使洛九已經融入了此世,有了身份有了責任有了羁絆,但他還是,一直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
“你的身法精妙絕倫,不同于當世武學,是他教的吧?”
範閑默認了。
“世外仙人,哈,果然不假。我曾追随世外仙人,如今你身邊竟也有一位,不愧是我孫子!”肖恩咳嗽了幾聲,聲音沙啞,面帶欣慰,“想當初,我與苦荷對仙人是敬若神明,而你青出于藍,竟讓仙人對你動了真心!”
“把他牢牢握在掌中,對你大有好處!”肖恩殷殷囑咐。
範閑卻皺起了眉:“我對洛九,亦是真心相待,絕不會試圖掌控他。”
瀕死的老人定定地看着自己心中的血脈傳承,良久笑了一聲:“那也很好。”
“就看曾經的誠王世子,和如今我肖恩的孫子,誰的方法更勝一籌吧!”
範閑突然坐直了身體,面露駭然!
當時他驚聞隐秘,心神不定,沒有細思肖恩的話,可此時想來,他的意思是,慶帝曾經掌控了葉輕眉?是用這個孩子,掌控了他的母親嗎?
來自神廟,身邊跟着五竹這個大宗師,富甲天下,嫁給了一國帝王。這樣的葉輕眉,怎麼會輕易死去?她是怎麼死的?
肖恩說掌控仙人,大有好處。葉輕眉死了,誰人得利?曾經的誠王世子,如今的帝王和幕後大宗師,曾經的葉氏商号,如今的皇家内庫。可葉輕眉留下的舊人,如今軟禁在了京都慶餘堂。
而當另一位仙人出現,他得到了怎樣的待遇?被強行下了成瘾的劇毒,被陷害入獄廢掉武功送去戰場,立下赫赫戰功後又被猜忌,被捏住軟肋不得不親手奉上把柄,前路叵測。若不是他自身特異之處,隻怕早就難逃掌控!
“我娘,我娘會不會是被他——”範閑看向洛九,神色帶着凄惶。
究竟,是不是他?
如果真是他呢?
——我範閑,何德何能,竟成了兩位世外仙人的軟肋,讓他們被同一個人握在掌心,跌進紅塵!
“安之!”
洛九一把攬住了口吐鮮血的範閑,急得低喊一聲,伸手扣住他腕脈。
他受傷了!是和狼桃發生了沖突嗎?肖恩的秘密哪有那麼容易得到,過程一定驚險,自己該去的!洛九懊悔不已,默念了一句去傷。
“不要管我!”
範閑一把推開洛九。
——别用你的能力,我不值得。
他跌坐在地,雙眼通紅,然後便人事不知了。是洛九将他擊暈了過去。
“莫要胡思亂想,睡一覺吧!”洛九歎了一聲,伸手打橫抱起昏迷的好友,躍上屋檐,身形連閃,飛檐走壁回了寝殿。
海棠朵朵看見洛九遠遠飛過來,懷裡抱着範閑,不由疑惑地揚起眉。
“幫我通知使團一聲,範閑今天不回了。”洛九匆匆留下一句話,便砰地關上了卧房房門。
聖女:“……”
——他倆,這麼明目張膽的嗎?
北齊聖女呆呆望了一會兒那扇緊閉的房門,想了想,晚上睡覺時在耳朵裡塞了兩個棉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