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53年4月】
時過清明,春已末、夏将至,夜風多了幾分柔和。那晚,我在自己精心布置的庭院裡蕩秋千賞鑒花月,啜飲美酒,怡情養性,難得平靜。
桃钏陪伴在側,替我溫酒遞果,卻也看着我不讓我多飲。
哼,傅恒的眼線!我撇了撇嘴,不再為難桃钏,把酒杯塞回給她。
桃钏收好酒具,回到我身旁同我閑聊,沒兩句便帶着些許試探意味地說:“夫人,少爺性子好、家世好,戰功顯赫身居高位,外邊不知多少人羨慕您,即便過去有千百種誤會,如今看在小少爺、小格格的面子上也該化解了,和和美美的過日子。這幾年想把姊妹、女兒塞進咱們府裡的人還少嗎?夫人,您可得想清楚,繼續僵持下去那不是……不是給别人騰地方嘛!”
這話怎麼聽着有些耳熟?我尋思片刻,輕輕笑了笑,笃定道:“騰地方?傅恒不會。”
“夫人……”
“一個我足夠讓他煩心了,若再多來幾個鬧得府裡整日雞犬不甯,傅恒怕是這輩子都不想回來了。唔,有家回不得,真是可憐!”
今夜月亮甚圓,我多賞了會兒,虧得桃钏提醒才意識到時辰不早,該休息了。
我先去幾個孩子房裡看了看,回來時路過書房,見燈還亮着,便好奇地往窗内探了探頭。
青蓮發現了我,恭敬行禮道:“少夫人。”
傅恒原本伏案苦讀,眉宇松弛神色淡然,卻在聽到青蓮的話聲後霎時擡起了頭,眉心頓蹙且目露敵視地直盯向我。
嘁,這麼看我作甚,我又不會吃了他!
我想着既然互相看見了,不說點什麼總是尴尬,平日裡我與他尴尬的時候已經夠多了,沒必要再添此一樁,遂好心提醒道:“天色已晚,你早些安置。”
傅恒薄唇緊抿,繃直身子同我僵持,半晌,開口說:“青蓮,茶涼了,換盞熱的來。”
青蓮怯怯地看了看我,抖着手端起杯子,低聲喏應:“是,少爺。”
我翻了個白眼兒,走了。
第二天我便聽下人議論,說是書房的燈亮了一整夜,傅恒不知為何徹夜未眠,青蓮一直侍候在側。等到了第三天便有更多流言蜚語如飛絮般飄漫府内,怎麼撲都撲不滅了。
人言可畏,再這樣下去青蓮的名聲便毀了。我并不願意事情變成這樣,故而去找了傅恒。
“青蓮……要麼收房,要麼趕走,你快些決定吧。”
傅恒冷臉反問:“夫人以為我當如何?”
這一聲“夫人”好生諷刺。我懶得理會,隻懷疑自己究竟從何而來的勇氣,居然能對傅恒說出那樣有悖于我認知的話。
“于你而言納青蓮為妾不痛不癢,可對青蓮來說,能夠陪伴仰慕之人左右,一生衣食無憂,是她此生最好的命數。”
“我早說過讓你幫她尋一門親事,便是像杜鵑那樣……”
“杜鵑和陶文睿兩情相悅,豈是青蓮可比的?我當初拒絕你的提議,便是知道,即便我幫青蓮尋了親事,她也斷不肯嫁,退一步講就算她嫁了,她會過得快活嗎?如果有一天她的丈夫知道她心裡其實早有了别的男人,她又會面臨怎樣的境遇?對我心生怎樣的怨恨?若她最後難逃一死,你又是不是怪我找錯了人、害死了她?”
傅恒無言以對,卻仍意氣難平,蹙眉質問:“那難道隻有将青蓮收房一個法子嗎?”
“對。”我言之鑿鑿,惹得傅恒愈發不滿地瞪視于我,可哪怕他把眼珠子瞪出來我也要說,“傅恒,你早該明白,我趕青蓮走是沒有用的,須得你親自同她講明,解開她的心結,讓她心甘情願離開這裡去過她自己的日子。可你沒有。你既然不舍她走,留下了這朵解語花在你身邊聽你訴說心事、一聲聲‘少爺’的叫着你,便要接受如今的局面,納她為妾、給她名分,免她遭受流言蜚語的襲擾……”
傅恒猶豫的臉龐上終于多了一抹懊惱之色。
“事已至此,别無他法。”我沉默地打量着傅恒,少頃,直視他道,“傅恒,從今以後,我的心便再與旁人無關了。”
我知他定會明白這話的意思,說完便轉身離開了。
身後,傅恒似是突然回過神般緊張地喚了一聲:
“爾晴!”
我卻未停步,心中自有謀算:青蓮之事于傅恒而言已成定局,不知他何以解救頹勢。但對我來說,這僅是局中一步,神一手鬼一手,最後一子不落盤,便不知誰才是赢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