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雖如此,他确乎慢了下來。回到營地後,他尋了塊平地停下并攙我下馬。
我腿發軟,一下子沒站穩跌靠在傅恒身上。
傅恒嫌棄地歎了歎氣,索性将我打橫抱起進了蒙古包。
我心想:若叫那些貴夫人知此情形,不曉得又生出何等羨煞之言,許是會謠傳傅恒愛妻情切、對我溫柔體貼無微不至……
她們哪裡知道,一進屋,傅恒立刻怒問我:“爾晴,你根本不知道回來的路,對不對?”
我心虛不答。傅恒又說:“你騙我,你若真能從那麼大的林子裡走出來,便不會發生方才的事!”
我想了想,直言道:“傅恒,你這樣說話會讓我誤以為你是在擔心我。”
傅恒果然一頓,緩了語氣道:“你不要顧左右而言他。”
說我顧左右而言他,你自己又眼神閃躲什麼?我并沒有把這話問出口,隻敷衍了兩句軟話平複傅恒的情緒。
我認為此事是巧合使然,無謂誰對誰錯,沒必要因此劍拔弩張的鬧不愉快。
但顯然傅恒不這樣想。
自那天起,傅恒便派專人時刻看着我,我吃的什麼、穿的什麼、去了哪裡、同誰見面都要一五一十地同他彙報,簡直像是對待犯人一樣毫無自由可言!甚至,他還親自上陣逼我喝太醫開的苦藥湯子,要多過分有多過分!
我煩不勝煩,同傅恒對峙:“我都說了我沒受傷、沒受傷,怎麼你的耳朵是擺設嗎?還聽不懂我說的話了?”
傅恒端着藥碗寸步不讓:“你是太醫嗎?既不是,便要聽太醫所說靜心調理。這是安神鎮靜、疏肝理氣的湯藥,專治受驚氣亂,且由我親自熬煮,絕無問題。現下溫了剛好入口,快喝了。”
照理說傅恒親自為我熬藥,我應當給他幾分薄面,可那藥光是聞着便苦不堪言,所以我仍堅定地拒絕:“太醫慣會小題大做,我不喝!”
我抿緊嘴巴,挑釁地瞪着傅恒,心說你還能捏着我的鼻子灌下去不成?
豈料,傅恒臉一黑,竟真走到我面前擡手鉗住我的下巴。
“哎?君子動口不動手啊——”
我一張嘴,他當即把湯藥喂入我口中,倒是悠着力道沒有嗆到我。
我不得已咽了下去,然後轉過身,一邊幹吐一邊罵:“呸呸呸!真難喝,苦死了……呸!”
許是聽出我最後一聲是在罵人而非罵藥,傅恒喚道:“爾晴。”
我不理會,徑直躺在床上背對着傅恒。
傅恒用手碰了碰我的肩頭。我嫌煩,晃動了兩下身子并往裡側挪了挪,依舊不與他說話。
傅恒在床邊坐下,說話聲略微含糊:“吃不吃這個?”
嗯?有吃的?我耷拉着臉,動作甚微地回頭瞄了一眼,見傅恒手心裡躺着兩顆紅彤彤的蜜餞,忍不住抿了抿嘴。
我很喜歡這種小食,酸甜不膩,一吃便停不下來。可傅恒常說多食傷胃,管着我不許我多吃,今日許是看我喝藥太苦,他才肯拿蜜餞過來……哼,姑且給他一個台階下!
我生怕這厮反悔,一把抓過蜜餞塞進嘴裡含着,覺得味道似與京城的點心鋪賣的不同,細一品味,居然是蘇式蜜餞!
先前許樂師曾從他的糕點匣子裡拿了兩塊請我吃,我一嘗便很喜歡,問他京城哪裡有賣,他說這是家鄉特産,京城買不到,我深表遺憾。許樂師見我喜歡,歸鄉前特意托茶樓老闆将餘下的蜜餞都送給了我,我既欣喜又不舍。
再舍不得也是吃光了。我本以為自己再也嘗不到這味道,誰能想到竟被傅恒尋了來!
我急問:“你從哪兒弄來這蜜餞的?”
傅恒看起來别别扭扭的,先是無端理了理衣擺,而後起身去到桌邊倒了杯水顧自飲品,指尖摩挲着杯口沉吟片刻,不答反問:“昨日皇上問我,你想要什麼賞賜。”
我慢慢坐直身子環抱雙膝,不再糾結蜜餞之事。畢竟傅恒人脈廣泛,能尋來這蘇式蜜餞不足為奇。我想了想,告訴傅恒:“還沒想好。”
傅恒嚴肅道:“爾晴,你雖救駕有功,卻要謹記分寸、恪守本分,不論讨什麼賞賜,都萬不可在皇上面前失了禮數……”
傅恒居然這般不信任我!我十分不悅,賭氣地打斷了他的話:“要不我把這個讨賞的機會讓給你,看你有什麼想要的——”
話聲戛然而止。
我怎麼忘了,傅恒想要的從來隻有那個他想用軍功換回的人。
我望着傅恒,待他轉身面向我時,又瞬間移開眼神。
“爾晴?”
傅恒疑惑地看着我,貌似不明白我為何不說下去。
我斂了聲氣,淡淡自語:“是我救駕有功,求賞之事,憑何讓給旁人……”
是了,不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