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後不久,乾小四下了一道谕旨要我入宮參加中秋宮宴。
傅恒并不希望我去,卻說:“你若是不想去,我明日可向皇上表明,便說你病體未愈……”
我截話反問:“我何時說我不想去了?”
傅恒隻看了看我,無一句解釋之言。入夜,他來到卧房,無視我直接從櫃子裡抱出被子說:“今晚我睡這兒。”
這麼晚過來不止是要在榻上睡一晚那麼簡……
“哎哎,你上床作甚?你不是一貫睡榻嗎?”我被傅恒擠到床的内側,驚聲質問。
傅恒面無表情地答:“我今夜想睡床,怎麼,不行?”
“行行行,随你。”
我抽過被他壓住的被子,繼續看我的話本。沒過一會兒,我感覺有一道凝重的目光朝我投來,緊接着便響起傅恒的聲音:
“為何非要入宮?”
我笑:“是我非要去嗎?那是聖旨,抗旨是會掉腦袋的。傅恒,你這麼盼着我死啊?着急續弦?”
傅恒被噎得不善,緩了半刻,說:“我說了,我可以幫你回絕……”
“多謝,不必。”我說完以後實在沒忍住心中的好奇,又問他,“我倒納悶,以往我奉旨入宮,你都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怎麼這回話裡話外的攔着我不讓我去?”
傅恒起身與我并坐,貌似經過好一番深思熟慮才開口:“你難道看不出來,皇上對你,與對旁人不同嗎?”
原來是怕我攀附龍恩。
我默然嗤笑,目光重新移到話本上,一邊翻看,一邊不鹹不淡地說:“嗯,好像是。不過皇上應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對我多了幾分客氣吧。”
這話并未起到什麼作用,傅恒看上去依舊心事重重,眉梢眼角結了一層霜。
我睨他一眼,毫不避諱道:“你放心,我對那張龍床不感興趣,躺的人太多了……”言未盡,又拍了拍床面,“還是這張床好,最多也隻是你躺過而已,還算幹淨。”
“還算幹淨?”傅恒表情一言難盡,“你這是嫌我髒?”
“唔,現在還好,等以後你納了妾,肯定是嫌的。”
“好端端的怎麼又提此事?我何時說要納妾了?”
“你不要,耐不住老夫人要。高門權貴的男人哪個不是妻妾成群,讓一個又一個女人為你們傳宗接代,生一個又一個孩子。偏你傅恒要标新立異,守着一個人過一輩子嗎?”
“爾晴,我今夜來此,并非是要與你做口舌之争……”
呵,我和他之間不做口舌之争還能做什——
哎?
我翻話本的手突然停下,眉心不自覺微聳,轉頭看着傅恒,心中惡趣橫生。
我強忍笑意免得露餡兒,把話本放在旁邊的同時暗暗調整一番,讓自己的眼神充滿暧昧和挑逗之色,亦讓自己的每一寸呼吸和說出口的每一個字都沾染上難以克制的情欲,不動聲色地伏身倒向傅恒并且擡起手輕摸慢撫他的肩膀,又将下巴搭在他的肩頭不輕不重地來回摩挲。最後,我掐着嗓子用柔軟黏膩的音調對他貼耳呢喃:“不做口舌之争,那你要做什麼?嗯?”
“……”
傅恒喉間輕微滾動,想必他不會不明白我的這些舉動意味着什麼,且憑我現在與他的距離,我清晰感覺到他的耳熱,這股熱氣不但可以融化方才他眉目間的霜寒,便是滿城風雪亦可為其消融。
傅恒睜圓眼睛呆愣須臾,倏地意識到被我調戲了,沉着嘴角撥開我的手——力氣不大,隻輕一撥弄,全無惱意——随後悶頭躺倒,背對着我甕聲甕氣地吐出一句:“睡覺。”
真是比話本有趣多了!我沒忍住笑出了聲,惹得傅恒斜過身子淺淺瞪我一眼。
“好了好了,睡覺,睡覺!”
我哄了兩句便也躺下,側身背對着他,沒多久酣然入夢,睡得格外安沉。
盡管傅恒不願意我再出現在乾小四面前,可出于種種考量,他還是帶我入宮面聖了。
【1752年9月】
宴席間,乾小四提及秋狝時用鳥铳打死猛虎的壯舉,當衆命内務府打造石碑以紀念此事。他說話時屢次三番地看向我,眸光着實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我佯裝不見,舉手投足皆表現出半刻離不開傅恒的模樣,至此,那道目光才有所收斂。
稀奇的是,傅恒對我的舉止似乎頗為享受。
我猜他大抵是為了保我一命,故與我配合默契,共演一出夫妻情深的戲碼給乾小四看。亦或是乾小四已有過一次奪愛之舉,出于男人的自尊心,傅恒便絕不可能允許同樣的事情再次發生……不外乎如此。
我稍稍平複心緒,回想領旨那日我私下塞給傳旨公公不少銀錢,打聽到各宮主子都借着此次宮宴卯足了勁兒争寵,舒有礦尤甚。
之前禦花園徹夜吟曲,舒有礦被人嘲笑許久,連木蘭秋狝都沒能去成,因此立誓要把握機會一雪前恥,提前幾個月便去找宮廷樂隊排練節目,以西洋樂器伴奏再唱《宮牆柳》,還美其名曰:人在哪裡跌倒,便要在哪裡爬起來!
若非腦子少了點兒靈光,憑這股子勁兒,舒有礦争起寵來自當與魏璎珞不相上下。
眼下我緊緊盯住舒有礦,但見她起身向乾小四獻禮,得到允準後回身檢視那支西洋樂隊時忽然臉色一變——樂隊少了一名小提琴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