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當初隻當笑話聽了,這次來揚州,原本是想在林如海面前賣個好,再順便回金陵去巡查族裡的祭祀田地,料理在金陵的幾家鋪子,查一查賬。
他本就是個機靈人,聽了雲陽候的一席話,再一琢磨,頓時暗自懊惱,莫不是之前林家管事進京接人,沒接回來,林如海便惱了榮國府,如今連招呼都未打,就給林雲立了女戶,萬貫家産,甯可一半繳給朝廷,也不肯便宜了榮國府?
敗家娘們!
罵完這一句,賈琏意識到這事的根源,是在寶玉,又有幾分幸災樂禍。不過樂呵之後,還是心痛,林家這萬貫家财啊,要不然,他送林家姐妹回來,大可發一筆橫财的。
如今賬本都交到雲陽候手上,豈不就等于交到天子手上,便是再借賈琏二十個膽子,他也沒膽量動謀林家家産的念頭。
但是若借此事,幫着林家辦理喪事,和雲陽候交好,沒準……想到這,賈琏便坐不住了,道:“候爺若有什麼吩咐,隻管說。我這次送兩個妹妹回來,不想姑父卻不在了,如今發生這樣大的事情,我自然是要留下幫着料理的。”
陶衍擡起頭,看了賈琏一眼:“賈兄有情有義,林大人的喪事雖說天子已有安排,但賈兄留下,對兩個林姑娘來說,有兄長在,也是好事。我這邊事涉朝廷公務,不好勞煩賈兄,林大人的喪事章程雖說定下來了,也有朝廷的官員幫着林管家監督辦理等,隻怕後頭來祭拜的官員很多,還需賈兄幫忙,之後就辛苦賈兄了。”
賈琏忙道:“這是我份内的事。林大人是我的姑父,作為晚輩,本該盡力,候爺客氣了。”
陶衍:“明兒想必江南許多官員都會來祭拜,到時要賈兄出面招呼。今天也趕了一天的路,賈兄先去歇息,養好精神,明天才好辦事。”
林忠安排人領賈琏出去安置,自己則留下,聽雲陽候吩咐。
陶衍叫來長随:“天黑之後,你親自去一趟揚州别苑,找徐大人,說我已到,明兒便全班人馬過來,在鹽政司官邸查賬目。”
三更天,守在靈堂的官員小吏早在二更時就溜下去睡覺了,如今堂上守着的,隻剩林家的奴仆,且好幾個小厮俱在打瞌睡。
倒也怨不得他們,自打靈堂布置好,到如今,他們輪班守夜,已值守了好幾天了,夜裡未睡,白天不易補回來。到這一兩天,正到一個極度疲累缺覺的時候。
林雲牽着黛玉進來時,隻有下午才随她們一道回來就來上夜的林長平是完全清醒的,第一時間就回頭來看,一見是兩個姑娘,嚇了一跳:“大姑娘,姑娘,深更半夜的,正是陰氣極盛的時候……”這時其他值夜的小厮也都醒了,忙端正跪直了。
林雲:“妹妹做了一個夢,夢到父親有話要囑咐我二人,你且帶他們都退到門外去,讓我和妹妹同父親說一會兒話。”
林長平覺得不妥:“大姑娘,這三更天……”
林雲直接打斷他:“長平,我知道你一片忠心,不放心,這樣吧,你帶大家下去廊下守着,将門閉上,容我和妹妹同父親說一會兒話,若有事,我叫你便是。”
她沉下臉來,林長平便不敢再勸,帶着一幹小厮出去守門。
黛玉隻覺得心撲通撲通直跳,五分期望,五分害怕,拉着林雲的手:“姐姐……”她原本十分的害怕,可若是讓林雲獨自來,又更不放心,到底強忍下五分害怕,可即便如此,此時小厮守夜的都出去了,原有的懼怕又襲上心頭來,幾乎不敢擡眼。
都說有鬼,可誰也沒見過。沒見過的東西,又是最吓人的。哪怕是自己父親的靈堂,黛玉一個小姑娘,心裡也難免幾分害怕。
林雲:“放心,沒事。若是父親,必不會吓我們姐妹二人。”她牽着黛玉上前,棺木隻蓋了四分之三,留着最後四分之一,是留至出喪之前,給至親看最後一面。到時看完最後一面,便是合棺起棺之時,就要送葬出去了。
黛玉死死拽住林雲的手,幾乎使盡了她所有的力氣,等湊到棺木前,卻有些不敢看,既害怕,又擔心。人已悄悄别過頭去。
林雲輕聲說:“沒事,沒事。”她湊近了,貓低身子,伸出手去,探鼻息,果然沒有。她不死心,伸手去輕輕拂開棺中林如海的左手的衣袖,仔細檢查手指的尾指,果然沒有那一個傷疤,心裡長松了一口氣,回頭說:“妹妹,不是。”
黛玉方才一直不敢看,聽了這話,才睜開眼睛,急忙轉過頭來:“當真?”
林雲:“你看。”
黛玉這才湊過來細看,果然,這人尾指上沒有疤,高興與慶幸的心情一下子沖出來:“姐姐,我們猜中了,那父親……”
“噓……”
黛玉點頭,林雲将袖子放回去,再将手放回去,牽着黛玉回去,跪在棺木前,一人面前一個銅盆,等各自燒完了一疊紙錢,這才叫人。
林長平在外頭擔心得不得了,一聽見大姑娘喚人,忙忙沖進來,隻見兩個姑娘跪在棺前燒紙,這才松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