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可分為四個季度,一個季度三個月,惡性腫瘤患者站在這一年的春天是否能眺望到下一年的春天完全取決于三個月後的複查結果,用上新藥他們對三個月後的檢查是期待又恐懼的。期待能遇見好結果,恐懼現在用藥三個月後是無效的。
患者與家屬花光勇氣與家底,心在一次又一次的嘗試、一次又一次的檢查中上上下下、翻江倒海。
提起這些謝斯年滿目疲憊,他揉搓着臉低頭思考許久:“仿制藥效果可以就有緩兒,效果不行就……再想辦法。”
她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哥,“想太多了你,背地裡吃仿制藥的多着呢,說明效果可以。”韓雪大大咧咧地拍拍她哥肩膀,“李凡沒有從前擰了,你教育的好啊。”
是他教育的嗎,“……是我伺候出來的。”疲憊中帶着一絲驕傲,謝斯年說。
“哎他怎麼去麥當勞當小時工了?之前不是和樂哥一個單位嗎?”
“……”
藥費、失業兩頭堵,謝斯年不知道該怎麼說。他擡起腦袋瞟了韓雪一眼,“你沒問樂哥?”
“沒,”韓雪回答,“他最近挺忙的,回來後我們倆約飯得下個月了,我哪兒知道他怎麼回事——再說李凡現在幹着開心就行呗,他在樂哥那兒幹一個月三五千塊有什麼賺頭,不如現在開開心心的,别的不是還有你嗎?”
她和李凡的想法不謀而合也側面诠釋能做到開心至上的隻有兩種人,一種是衣食無憂的,另一種是無依無靠的。謝斯年并不完全認同她的話,但聽她說“别的事還有他”時,他如下定決心般點點頭。
“國内藥企對專利期後仿制伊馬替尼的熱情不低,”韓雪說,“再等個兩三年技術成熟仿制上市後,李凡的日子能好很多。”他和千千萬的患者不必在陰溝裡仰望星空,可以堂堂正正的看病吃藥。慢性粒細胞白血病将變成看得起的病,伊馬替尼将變成吃得起的藥,她對未來充滿信心。
挺過生死大關,他們必不至于倒在勝利的黎明。
夏天的愛意直白熱烈,謝斯年忙裡偷閑中與樂樂回顧了他們認識的這兩年,這次他可以正大光明地與李凡後腰上那朵小花打招呼,甚至兩個人躺床上聽音樂、看書時謝斯年也要用指尖摩挲那瘢痕的紋路。
趴在床上看書的李凡向上推了下眼鏡問:“瞎摸什麼呢。”
“哦,你看你的。”謝斯年的手指還在一圈一圈地繞,弄得他癢癢的,“我跟它聊會兒。”
“?”
聊什麼啊,每次他倒是跟小花兒往下頭聊得挺歡。
李凡一臉嫌棄:“您想占便宜就直說,”說起這事兒他想起去年現在,猛地一翻身掙脫他久哥的手,趁着他久哥還在看書沒回過神手懸空時上去咬了一口,“哎,我問你,去年這時候你來給我打針,你是不是就?”
“?”謝斯年莫名其妙被咬了一口沒有任何不悅,反而得寸進尺般用手指肚來回剮蹭李凡的牙齒,若無其事地反問:“就什麼?”
他又照着手指頭咬了一口:“就見色起意!”
“……”謝斯年冤枉死了,放下書映入眼簾的是李凡認真又倔強的臉,他又氣又笑:“你怎麼不說酒吧裡第一次見你的時候就見色起意了?”
“你看,狐狸尾巴露出來了,不打自招。”李凡說。
短歎一口氣的謝斯年捏捏他的鼻子,“要說去年給你打針什麼想法都沒有吧……是假的,本來我就喜歡男的,你長得好看我想多看兩眼。”那時的他會覺得内心深處有一種不可言說的燥熱與沖動,就算他不再是十七八歲的年紀仍然覺得羞于啟齒。
今年夏天他的沖動變得合情合理,每次激動都會解鎖一個更可愛的李凡。他想好好陪着李凡,不止想多看兩眼、擁入懷中那樣簡單,是想花光所有激情融入心跳與呼吸之中的不再分離。
他久哥的認真解釋被他聽出了自卑感,因為喜歡男孩子惹來的傷痛刻在謝斯年的經曆中同時紮根在李凡的心裡,是不是不該跟他久哥開這樣的玩笑?李凡安安穩穩地枕在他大腿上打量着他久哥的面龐想。
現在好了,現在他變成和他久哥一樣了——他們一樣喜歡彼此。“哥,”他說,“謝謝你喜歡我。”
謝斯年該說些什麼?他想說謝謝你肯被我喜歡,謝謝你在我未敢認定對你的喜歡時坦蕩地、無條件地接受我。那些話被淹沒在無數個想吐露心聲又無法開口的瞬間,此刻它們再次萦繞謝斯年的腦海,它們回來後在這夏天裡變成一個低下頭去的吻,窗外樹蔭中藏匿起來放聲的蟬與戀愛的粉色泡泡交織升騰。
人人都有自卑、自棄的一面,有人藏得淺,有人埋得深。所有青春的秘密被謝斯年塵封心底僞裝成一副目中無人的模樣,隻需被接納就可發現原來他心裡有根刺;人生的天真浪漫像是被時光淹沒的寶藏藏在李凡的心底,對他的關懷與照料是打破他僞裝開啟寶箱的鑰匙。兩個不被他人所珍惜的人,兩顆不被世界所關注的塵埃在各自人生中相互碰撞挖掘屬于彼此的真摯并一往而深。
他們的戀愛伴随生命與疾病而進展,回頭看,原來勇氣與善良是愛的前提——或者愛從不設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