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班護士的位置神聖不可動搖,外面的呼叫鈴和來咨詢住院事宜的家屬完全打擾不到高敏,她翹起二郎腿審視一番後将單據展示給李凡,指甲頂着總計金額上面模糊的小字:“攏共四萬多,醫保能報銷一半兒以上。”她語氣飽含勸慰,“這回是不是積蓄花完了?”
豈止如此,他還欠外債呢。那一沓清單外行是看不出名堂的,李凡掩飾尴尬般地反複翻閱,點點頭:“久哥出了一部分,我朋友又出了一部分,得還。”
“醫保報銷得了拿這部分還呗,”高敏的話語從不流露出同情,犀利又不在意地說:“小夥子年輕,以後日子長着呢。”
人人都這樣說,他想起他剛确診時韓……等會兒,他想起來了,“我後來吃的那個藥,您知道怎麼回事兒嗎?”李凡突然抓住高敏的胳膊,“就齁兒老貴的那個。”
高敏一挑眉有些驚訝李凡的舉動,不自覺地上下打量他一番,腦瓜一轉:“你們哥倆兒怎麼商量的?換藥的事兒他沒跟你說?”沒有給李凡回答的機會,她繼續說:“可能他找主任商量了吧——你甭惦記,主任有原研藥臨床研究經費,每個項目不一樣,經費不一樣,手頭有之前的存藥。”
李凡不太信,“存藥沒有名頭,不能随便亂用,但又是貨真價實的東西,”高敏說,“可能就用到你頭上了。”
是嗎?他沒繼續問,這僅僅是出院大事件之中的小插曲。之後的日子怎麼過?他并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如他灰暗的人生前二十五年一樣沒有方向與答案地活着,習慣了沒有計劃,因為計劃無用。
沒有計劃的人生多好玩啊,每天都是新的起點。
吳奕樂早早兒拿到了他家的備用鑰匙,半個月沒有人打掃的屋子死氣沉沉,他不知道該從哪裡開始收拾,簡單擦擦地又拿抹布抹了一遍桌面、台面。床頭邊簡易衣架上挂着的冬季衣服不再散發清新的洗衣粉味兒,它無法理解失去香味這段時間是失去又得到、死亡又再獲新生的距離。
他拎着大包小裹走在前面,打開門後轉身對桓台上暫時歇腳的李凡說:“歡迎回家,小煩人精。”吳奕樂腦補很多次樂樂出院時他會如何的開心,真接李凡出院之後,他反倒變得沉默許多。
新的生活來之不易,未說出口卻烙印在他們心中。
李凡咧嘴一笑以示回應,“回家先歇着,我去做飯。”謝斯年一手攙扶李凡,另外一手拎着剛買的新鮮食材:“我點了全家桶,想吃哪個吃哪個。”
“都要吃。”李凡不假思索。
陽光灑在卧室的窗台上,李凡養的那些花花草草還在,正中央還擺着一捧鮮花。包裝紙折射陽光十分耀眼,卧室一下亮堂了起來。
“?”謝斯年詫異。
屋子裡就仨人,李凡不可能自己訂花吧?他們倆朝夕相處。他将目光轉向唯一的可能——吳奕樂。
吳奕樂沖不知所措的謝斯年擠眉弄眼,轉而對樂樂說:“好看嗎?你久哥給你選的。”
他并沒有注意到這哥倆的表情變化,更沒有注意到謝斯年邊笑邊拍吳奕樂肩膀時眼神裡或多或少流露出的愧疚。對于李凡來說擺在窗台上的不是鮮花,是希望,是生活。
“您好,肯德基宅急送。”一陣敲門聲後站在門口的人說。
他們進屋沒一個想着關門,還都不換鞋。換成平常樂樂早要罵人了,
但今天是新的一天。
謝斯年在門口接過一大包吃的:“好,麻煩您了。”
打個電話漢堡、可樂和炸雞直接送上門,真幸福啊,李凡看他久哥接過一袋又一袋好吃的由衷感慨。
謝斯年進屋将吃的擺在桌上,一大袋子東西鋪開占據半張桌子:“你不是念叨想吃炸雞嗎?這回病好了咱敞開兒了吃。”他沒來得及介紹,李凡突然從身後抱住他。
“謝謝你,久哥。”李凡聲音悶悶的。
吳奕樂要看不下去了,他拍拍樂樂的肩膀。
李凡沒反應。
他繼續拍。
李凡抖了抖肩膀,撒開手後看向吳奕樂:“也謝謝你,成了吧。”
“……”吳奕樂費力不讨好+1,轉而威脅道:“信不信我把你炸雞全吃完?”
“我久哥再給我點。”李凡傲嬌道。
怎麼說呢,就是後悔,當事人吳奕樂非常後悔,他後悔送說是謝斯年送的花了。眼裡閃過的一絲失落似乎被察覺到,李凡轉頭給他樂哥一個結結實實的擁抱,隻不過很快就撒手了。
擅長隐忍的樂樂難得真情流露:“說出來不怕你覺得矯情,樂哥。”李凡回視屋裡一圈深舒一口氣,屋裡氤氲着陽光的味道,他在溫暖而明亮的家裡傻笑地撓撓頭:“這是我人生第一次——就,第一次收到鮮花,第一次被人歡迎。”他想說被人喜歡,可他覺得早已有他久哥喜歡他。
吸管滞澀地穿過薄薄的塑料蓋,攪和攪和裡面的冰塊,可樂杯裡“嘩嘩”響,謝斯年将可樂遞給李凡,“以後會一直這樣,樂樂。”他說,“等下雪子也來——快坐下吃,不是想吃炸雞嗎?再不吃雪子要來搶了。”
煽情的事情先放在一邊,李凡接過後猛吸一口冰可樂,趕緊坐在桌子前享用美食。
“……我算看出來了,”吳奕樂壞笑說:“合着你知道我逗你玩兒的,雪子是真會跟你搶?”
被吳奕樂拍拍腦袋的李凡擡頭瞄一眼他,又繼續悶頭吃。
“好了,慢點吃,不夠樂哥再給你點行吧。”
“不行,人久哥點的好吃。”
謝斯年靜觀其變之餘從兜裡掏出一瓶藥,倒出一粒遞給李凡。李凡接過之後熟練地又咬了兩口炸雞,将藥片放在嘴裡順着可樂吃了進去。
“?哎不是,你是不是住個院腦子不好使了?”
李凡弄了一手油,咽了一大口後擦擦手,騰出空來理直氣壯反駁:“管着嗎?”
吵鬧的屋子才像是溫馨的家,李凡回到了熟悉的環境,再一次得理不饒人地和他樂哥擡杠,宣告人生新階段即将開始。他的未來有什麼呢?沉重的藥費,即将與他久哥分離三個月,充滿前途未蔔的以後……
人生各自有各自的時區,謝斯年出生在冬天,生長在春天,現在正迎來他充滿躁動與“叛逆”的夏日;李凡不一樣,他生長在完全沒有陽光的黑夜,那個冬季尤為漫長。
如果謝斯年決定愛他的話,要等等他做好準備兩個人一起前進——等他先越過充滿疾病與孤獨的冬日,才能抵達與謝斯年夏日的情事。
謝斯年堅信,他的樂樂是棵健壯的小樹苗,往後一定椿齡無盡。
出發——到新的喧嚣與愛之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