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不過去了,到此為止。柳楓眠短促一笑,跌進客廳沙發裡躺倒,伸直大長腿,對上柳竹忞已經面無表情的臉,氣焰嚣張:“對門就是我了,怎樣。”
柳竹忞沒什麼反應在原地站了會兒,直到确認自己理解無誤。然後去到門口,再次透過貓眼往外看,視線裡是對門的電子貓眼。雖然聽出剛才電話裡他在胡扯,但确實想不到正确答案竟是這樣。
——所以,我的家人、弟弟,悶聲不響和我租住到同一個樓,一起包下這層一梯兩戶。不清楚他是何時起住到這的,但這房子我住了六年,家裡都知道。這孩子不動聲色藏着掖着,他當自己是盯梢嫌犯的卧底麼?那我是什麼!嫌疑犯?!
“你...”柳竹忞提氣、頓住、又洩下,在門口垂頭叉腰站了會兒,竭力冷靜下來好好說話。再擡眼,從站位到廳裡的距離,有些看不清這個高高大大的好弟弟,此時此刻什麼表情,距離産生朦胧美,看不清确實冷靜多了,于是嘗試引導提問:“你學校在哪頭?”
盡管不想看清柳楓眠癱坐着大咧咧的笑,可那敷衍的态度卻聽得真切。“唔,就、那樣呗。”
“你每天玩跨城半日遊?”算算距離,這邊的房子和學校、以及附屬醫院的位置,差不多是等邊三角形。“為什麼住到這?這裡房租不便宜。”
柳楓眠敷衍摸摸後頸。若被知道還不是每天都趕得及回來,這房有相當一部分時間是空住,不知會有何等反應。
“怎麼不住宿舍,和室友相處不好?”
“沒——有。”
“那怎麼了?”
“不怎麼,就、方便呗,你不也自己住。”
“方便你...!”柳竹忞突然沖進客廳,好歹把快炸出的髒話克制住了,不知道這傻子在想什麼,心裡全是被騙被戲耍的惱,瞪住那張無所謂的臉,腦中瘋狂MMP半天,最後開口問:“家裡給你多少錢,夠不夠開銷的?”
柳楓眠看他好像嬌小班主任批評比自己高大許多的男高中生,隻覺有趣,低低笑出聲。察覺對方開始捏拳頭,終于收斂:“好,我錯了,别罵。爸媽會貼補我。反正我現在就是倒貼的時候,貼多少不是貼。”
“...”
“貼補我不就是貼補你。爸媽知道你别扭,什麼事都不開口,那就一起打遊擊。我就是工具人,他們可是要求我好好照顧你。這話你也知道,跟家訓一樣,他們恨不得寫副對聯貼門上。”
柳楓眠是故意在這裡。是家裡在讓他玩卧底遊戲。柳竹忞明白爸爸媽媽對自己好,不是裝出來的,是真的好到骨子裡,毫無理由地對一個沒血緣的小孩子小心翼翼地好,有時甚至連原則都沒有,自己要是拎不清早被寵壞了;是把每天的好攢起來、攢了二十年,自己方能成為現在的樣子。
但越這樣,越要有分寸,萬萬不能、給爸爸媽媽添任何麻煩。自己至今為止的人生,都在拼了命、恨不得加速快進到可以獨立,不再給重要的人多增負擔,卻原來兩邊都在念着對方,結果還是讓他們為自己擔心。
有家人真好。得省着花這份福氣。
“回魂。”柳楓眠伸手在人眼前晃晃,“别多想,過好你的就行。”
他一把抓住那隻手,甩回去,摸出手機點按一通,轉去一筆錢。“先給用到過年前的房租。這學期先這樣,之後看情況。”
到賬提示音在褲兜裡響起。柳楓眠眼神一亮,人也坐直了,驚喜地摸手機去看:“三萬?!”确認收款真實到賬,真的是三萬,不禁誠摯感慨:“還得是你。爸媽加起來都不及你大方,我倒戈你。”
講真,真的缺錢,在全家是排行墊底的窮,連奶黃包都不如。開玩笑,它可是捧了金飯碗,無憂無慮,隻要往地上碰瓷一倒,小貓頭一歪,肚皮朝天翻,兩隻爪子曲起來,年收入365個罐頭不是夢。
“很高興是吧。”柳竹忞狀似和藹沖他笑:“事情還沒完。你每天怎麼來回通勤?”
柳楓眠與對方眼中完全看不出笑意的目光對峙幾秒,慫了,規規矩矩坐得更端正,曲腿并攏,雙手搭上,盡量把自己往小了縮,以顯得可憐些。但作用不大,柳竹忞完全沒被蒙蔽,微笑着漫不經心一句句問:“地鐵單程一個半小時,哦?”
刻意規矩坐着的人沖他笑笑。
“錯開早晚高峰開車的話,三四十分鐘差不多了吧?”
柳楓眠把笑收了,目光閃爍着眨眼。
“你把車藏挺好啊,停車費交的是地面還是地庫?”
徹底落敗的人把頭低下去:“...地庫。”
租房不能買車位,非業主租地庫一年七八千,房租一年大概七八萬,這些今年倒是不用管了。還有油錢養車錢,這孩子抽的煙也不算差的...柳竹忞估摸他的日常生活開銷,拿起手機再轉三萬。
突然又收到一筆錢,低頭的人恐慌擡起來看他一眼:“不用了。”說着去摸手機。
“不許退回來。”
柳楓眠動作一滞,想到他每次都說自己是學生沒收入之類的話,沒什麼底氣小聲反抗:“我有獎學金。”
“夠你造多久啊!”柳竹忞好脾氣忍到現在,終于不裝了,“我都不知道被你耍了多長時間,每個月還像真的一樣裝模作樣載我回家,要不是你把爸爸媽媽供出來,今天這火我絕對壓不下去。”
柳楓眠越聽越慌,還是把手機重新摸出來。
“你敢退一個試試。”柳竹忞的氣生着生着變味了,硬話就說了一句,又開始唠唠叨叨哄孩子,“沒到你賺錢的時候,給你就收着,用不了存着。你課業夠辛苦了,該省省該花花。要真想揪這些事,倒不如考慮把這邊退了住回學校去,省錢還省力。其實我不用...”話到嘴邊停住,看到一直在賣乖的人正直直盯住自己眼睛。
柳楓眠是天生陰厲的面相,可和自己相處時候,鮮少不帶着笑;這麼多年,真正生氣的時候寥寥無幾,但柳竹忞能判斷界線,就像現在,自己快觸線了。不是那種一下子點着、來得快去得也快的鬼上身,這孩子是真的在壓着火了。
柳竹忞好笑明明今天自己才是應該發火的人,他有什麼道理這麼硬氣,居然還敢甩脾氣。不準備搞清楚原因,反正該退就及時退,柳竹忞沖那張陰沉的臉人笑一下,突然,以前幾次隐約的違和感盡數被翻上來——
好像明白了。
空氣凝滞,柳楓眠幽幽地、帶着一種“你想好了說”的警告,緩緩問:“不用什麼?”
“沒什麼。”柳竹忞改了口,把話題轉開,“你在我對面...那、以後我顧不上奶黃包了,還找你幫忙。”
柳楓眠收回目光,手機裝回口袋,語氣還沒完全緩回來:“無所謂,有錢不收二百五。這次什麼工作,去哪個城市?”
“不是工作,是和認識的UP主到丹沙,拍萬聖節大遊行的視頻。”柳竹忞說完見沙發裡的人沒什麼反應,像被定身了,一副沒反應過來的迷茫。“嗯?怎麼?”
他出去玩?我是為這種事被爆了的?柳楓眠深吸一口氣,延遲更新的臉上漸漸出現了不甘,偏偏說話的人還在詳細展開。
“路線已經定了,早幾天過去彩排,朋友再帶我玩幾天。萬聖節當天有活動,不拍視頻可惜了,到時候我cos一下,戴面具,用二胡拉海德薇格主題曲。但常用的那把不行了,練習琴到底是比不上它...”柳竹忞看眼前的人重重歎氣開始捂臉,終于有了扳回一分的暢快。“我說,你到底什麼時候開始住這裡的?”
“唔...”
“算了不問了,不想聽,問多了又是火氣,退下吧。”
“...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