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年前。
臨江派出所大廳内,沈南幽正坐在戶籍辦事窗口前,等待檔案室内查詢資料的警員。
全國叫臨江的地名至少有二十幾個,沈南幽為了手上這件案子,已經跑了4個叫“臨江”的地方,均無功而返。戶籍資料是紙質存檔,查找起來本就不易,更别提資料缺失的情況。
即便如此,沈南幽還是分析了所有可能性,逐一查訪,鐵了心要把這件委托辦好。自己今年下決心要單幹,成立了事務所,每個委托都是難能可貴的機會。她整理一下套裝衣角,正了正胸前的律師徽章,在心裡為自己打氣。
身後一陣響動,她看向大廳,有兩名警員進門,其中一人抱着個小小的、蓬頭垢面的孩子。她聽了會兒,大概知道這孩子是獨自藏在大路上的灌木叢邊,路過的好心人報警,但什麼都問不出來,隻得先帶回所裡。
沈南幽擡手看表,自己是踩着派出所上班時間八點來的,現在是八點零4分。什麼父母如此疏忽,一大早孩子不見了,也不着急來報案,如果自己有孩子,寶貝還來不及...她有些惆怅地想,目光情不自禁就鎖在那孩子身上,立刻感到不對勁。
孩子很瘦小,衣物陳舊且不合身,松垮地搭在身上,顯得人更單薄。頭發略長,也沒梳理修剪,亂蓬蓬的,光着腳,乍一看更像是小乞丐,被幾個高大的男警圍着,問什麼都低頭不吱聲。沈南幽走近些去看孩子的臉,發現臉雖髒兮兮,五官卻十分精緻漂亮,隻是沒有表情,眼睛木然地看向地上。
她覺得這孩子被男警圍着,别是吓着了,便嘗試問:“小朋友,你知道自己名字嗎?”
小孩子聽見女人的聲音,眼珠快速向聲音方向轉一點,低頭看見一雙細高跟鞋,大眼睛似是震顫一瞬,全身開始緊張,悄悄握緊拳頭,死死盯住高跟鞋,小腳往後挪動。
沈南幽是非常标準的女性Alpha,淨身高1米75,穿着高跟鞋甚至比一部分男性高出不少。她觀察孩子的一切反應,明白自己在這孩子眼裡也太高大了,便彎腰去脫鞋,希望減少孩子的戒備心。
不料她手碰到鞋的瞬間,孩子突然轉身就跑,瘦小的身體相當靈活,兩下從大人們的包圍圈鑽出去,就向門口逃。
離門最近的警員趕緊伸手去抓,隻夠到孩子一點衣擺,扯了一把,寬松的套頭衣被拉變形,他看到一點孩子後脖頸往下露出的皮膚,霎時睜圓了眼睛。
孩子被拽了下,沒能逃掉,又上來一人趁勢抓住那細小的胳膊,也看出不對勁,掀起孩子背後衣服,沈南幽從後面看去,忍不住驚呼。
小小的背上滿是傷痕,新的還在結痂,舊的已經留疤,形狀各異,一時無法完全判斷施暴的工具。她沖過去想扶住孩子,剛觸碰到,小孩便像受驚狂躁的小獸,用盡全力掙紮着,甚至牽扯撕裂了背部結痂的傷,隐隐有血絲滲出來。小孩仿佛沒有痛感,隻是瞪着沈南幽,眼中是絕不符合這個年齡的、想要抗争到底的火。
她突然明白,這孩子看到高跟鞋想逃的原因。
“喂,你要查的戶籍檔案找到了!喂!”負責檔案室的女警員捧着厚厚的冊子跑到派出所院裡,不知發生了什麼,就隻見自己同事着急忙慌抱了個小孩子上警車,後面跟着來查調檔案的律師。
沈南幽看看女警,又看看孩子,毫不猶豫坐進車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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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童醫院裡,兩名警員、一名醫生、外加沈南幽,幾人特意找了間小會議室,來讨論這孩子的事情。
“是個小男孩兒,還是不說話。”醫生翻着手裡的檢查報告,皺眉:“驗血指标很不好,主要就是營養不良導緻的,拍片沒什麼大問題,另外就是身上的傷,集中在背上,五花八門啊,我能看出來的有抽的,燙的,砸的,可能還有沒留疤的,這要交給你們公安查。”
沈南幽補充:“可能還有高跟鞋鞋跟砸的,這孩子出現了應激反應。”
“難怪沒人報孩童走失,把小孩子虐待成這樣,自己也知道不敢報了。”一個警員憤憤道,“問題是孩子不開口,咱們找不到他的來曆,也沒法安置。”
“要不先安排到就近的福利院。”另一個警員說。
沈南幽怎麼都無法釋懷那孩子看自己的眼神,同情和心疼交織,又對虐待他的人渣怒不可遏。這麼漂亮的小孩子,是什麼畜生下的狠手,自己倒要看看。
她準備先回海市一趟,盡快完成手上的委托,就回來繼續跟進這孩子的事情。也是幸運,要查找的檔案恰好在這個城市,後面的事情就簡單多了。
離開前她要再去看看孩子,設法挽回一下先前給他留下的可怕印象。
她買了些零食糖果,去到暫時安置孩子的單間病房,進門前,特意脫了鞋,光着腳,在門口遠遠朝他笑:“小可愛,阿姨能進來嗎?”
孩子原本坐在病床上望窗外,他還記得這個女人的聲音,瞬間警覺轉向沈南幽,被子下雙拳握緊,眼睛左右瞟動着,似乎在找可以逃跑的路線。
沈南幽越看他這樣越心疼,急忙展示出友好:“别怕,看,阿姨沒穿鞋,阿姨是來向你道歉的。”
孩子聞言快速看看沈南幽的腳,又馬上把目光鎖死在她臉上,仍沒有什麼表情。沈南幽看得出這孩子很聰明,他優先将注意力集中在觀察大人的臉部表情上,大人說到什麼事情,做了什麼動作,他便快速觀察相應的位置,判斷是否對自己有威脅。他始終全身緊繃,大部分情況隻動眼睛,身上沒有多餘的動作,時刻準備着對危險做出反應。
是受了多少苦,才變成現在這樣。沈南幽又不敢想,又覺得自己有義務找到真相。她試探着慢慢走近病床,生怕小孩子會馬上跳下床逃跑。好在這次算得順利,也許是沒有可怕的高跟鞋危機,孩子雖一直警戒盯着她,卻也沒動。
沈南幽松口氣,保持友善的笑意,将帶來的零食展示給他看:“小可愛,肚子餓不餓?阿姨有蛋糕,之前阿姨吓到你了,希望你原諒我,好嗎?”
他便快速看一下沈南幽手上的蛋糕,是沒見過的東西,又盯回她的臉。
沈南幽主動拆開一個小袋,掰一小口放進嘴裡:“看,是巧克力味的蛋糕,阿姨吃了好好的,小可愛也能吃的。”
孩子沒有動。她把蛋糕放到他面前的小桌上,又翻出一袋鹹味餅幹,當着孩子的面吃了一塊。小孩觀察了一會兒,終于認定先前叫做蛋糕的東西是安全的,謹慎地伸手去夠,學着那個女人,小手掰下一點,嘗試着味道。沈南幽見他眨了一下眼,頓了頓,然後繼續沒什麼表情的一小塊一小塊掰着吃。
天呐,真的太可愛了。
孩子是真的餓了,一整個小蛋糕很快被他安靜地吃完,卻也不再動作,又回到原來的狀态。沈南幽斟酌着開口:“阿姨是和壞人戰鬥的,阿姨想幫你打壞人,能不能告訴阿姨,壞人在哪裡?”
他回答不了這個問題,于是看着沈南幽不說話。
沈南幽也意識到了,懊惱地拍拍額頭,回到最開始的問題:“你能說出自己的名字嗎?”
孩子想了想,搖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