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白天耕田,晚上把腳步度量的尺寸畫在地圖上。
清虛玉璧就在腳下,到時候就地升起。此地就不宜繼續居住。
盡早遷走他們成了最要緊的問題。
悄悄送信給蕭臘八,請龍王下了幾天雨。剛搭好的屋子就被淹了。水越過門檻進到屋裡來。
如今有了錢,遷居到高處就顯得合乎常理了。
接下去半個月,一切都按許安平計劃進行着。
隻是,有一件事許安平覺得很奇怪。
拔劍之後,葉吳香對他沒有從前那般冷淡。甚至可以說,體貼關懷。
搬案桌不小心把外衣磨破了。葉吳香偷偷給他縫上。還在裡面加縫了絲綢内襯,免得磨咯吱窩。
元雲那個老六!拿所有錢去盤下了當鋪。害他們吃了三個月的野草湯!
吃了一個禮拜,嘴裡都是草味兒。許安平實在是吃不下了。當晚直接不吃飯。翌日,有野兔、野雞。許安平這才飽腹一頓。聽聞是葉吳香換班之後覺都不睡,帶着一衆弟子背着弓箭上山打野兔、野雞,給他們加餐的。許安平既感激又心疼他夜不能寐。
連溫元白也問起他怎麼突然這麼勤奮?
葉吳香一句,承蒙掌門器重,蒙混過去。
許安平可不信。趁着散步的間隙,許安平旁敲側擊說起自己和童心塵成親的事情。并且表明,自己已經有心上人了,不會再喜歡别人。
葉吳香聽懂了。冷笑一聲,“糟老頭子還挺自戀。”
走了。留許安平一個人,站在冷風中,被冷風奪走許多的歲月。
糟老頭子?!
“兌金,斷流,障服,太一初分混沌。”
在水鏡中看了一遍又一遍的帥哥他才放下心來。
如今,上上下下的關系都打點得不錯。是時候讓那一副畫像出世了。
許安平要去找鯉鯉。最大的障礙,就是寸步不離的監督者。
他對自己也算不錯。可惜他太盡職。有他在,很多事情許安平都沒法子做。
怎麼甩掉葉吳香?
許安平想到了夢魇。
趁夜裡大家都睡了。許安平抓起身下的稻草,抽出一根,眯起眼瞄準夢魇的牢裡扔。
稻草帶着輕微的靈力穿過鐵栅欄,紮進湖生的皮膚裡。疼得她擦擦嘴角的口水,茫然蘇醒。
許安平比劃了好久,湖生才看懂他的意思,點點頭,又躺了回去。
許安平以為她沒看懂,抽稻草想再紮她一次。忽地一陣困意襲來,栽倒在床上。
夢裡漆黑一片,響起了口哨聲。前方,湖生翹起二郎腿坐在貴妃榻上。悠遊自在。
她頭頂,一列列的小方塊鱗次栉比地鋪開到很遠的地方。每一個小方塊上,都是一個正在進行的夢境。或哭或笑,有聲有色。
“這是?”
小方塊兒越開越多。甚至環繞着許安平一圈又一圈。許安平驚喜又欣慰。
湖生的夢魇之力進化了。這麼多夢境,同時監視。毫不費力。
湖生也變得自信起來。
“多虧了大哥你一個個地教我辨别夢境的真僞。這些日子我都在練習。結果越來越厲害了。”
許安平驚詫不已,好生誇獎。湖生滿臉得意,揭開面紗。
“不止這些!我還進那些混賬的夢裡把他們都揍了一頓。他們直接給吓醒了。呵呵呵那樣子簡直…”
想起之前許安平說過不可在夢中做壞事,湖生頓了頓,“我這樣,是不是不太好?”
“沒什麼不好的,”
未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這種事,許安平有經驗。大手輕拂她臉上的疤,差點心疼得落下淚來。
“他們做了大壞蛋做的事情,就應該受到懲罰。隻是噩夢,無關生死,我甚至覺得有點便宜他們了。”
“已經不疼了。”湖生羞澀地抓着他手放下去。“大哥你找我有事嗎?”
許安平感覺自己挖到寶了。從今生遇到童心塵開始就有一種感覺,全世界都在幫他。殺雲霁一事,他更有信心了。
“第三列第一個。”許安平指着從鹿白白手上搶肉鋪的女子。
那就是鯉鯉。但是需要她夢到自己。怎麼她夢到的是鹿白白?
“一千年過去了,要她夢到我也許難一點。但是,無論多久,我都會試。”
“不用,”湖生擺擺手,“不管對方在做什麼夢,我可以直接讓你進去。”
許安平還在震驚,湖生高舉雙手,“我說過了,我超進化!”
話音剛落,許安平腳下一轉,周圍景色如雨水攪亂湖面,變得渾濁、動蕩。
一陣眩暈後,許安平腳下感覺到了泥地的踏實。
連觸感都如此真實,湖生是真的大有長進。
耳邊傳來湖生的聲音。“此處是夢。你慢慢過去。别吓醒她。”
許安平點點頭,環顧起四周來。
此處是坐忘派的後山,鯉鯉生活的地方。
許安平沿着獸道走,找到一列臉盆大小的洞口。捏了一些洞口的土壤,許安平找到了最新的一個。趴下,探頭進去,手把着洞壁一點點爬進去。在外面看,像是這個深洞吞沒了他大半個身子,隻露出一雙長腿在外。
“鯉鯉?鯉鯉?”
腳上好像纏了東西。許安平一驚,急急扶着狹長的洞壁一點點退出來。灰頭土臉的他抹開臉上頭發。隻見自己的小腿正被一隻巴掌大小的穿山甲幼崽死死抱着。鱗片還沒長硬。怕是迷路了,把他腳踝當媽媽的尾巴抱着了。正好問個路。
“你可曾見過這洞裡的大穿山甲?她叫鯉鯉。是我的徒弟。”
小崽子沒有回話。看樣子還太小,沒發展出神識。
許安平想掙脫它繼續找鯉鯉。不料它死死抱着。許安平扒拉它。它疼了還叫喚起來。伴随着哭聲,越來越多的穿山甲聚攏過來。
許安平輕撫它鱗甲好生安撫。不料那些個小穿山甲也紛紛爬上身來。他們都很喜歡許安平,抱大腿小腿抱手臂,小一點抓不住也要抱着手指頭不撒手,親昵得很。
密密麻麻的穿山甲把許安平的身子都埋了起來。
聞到味道趕來的鯉鯉扒開一個又一個,爬上去占據了許安平整個後背。還不忘警告源源不斷的後來者,“走開走開!這是我師父!不是你們的!”
從前還小,抱着他胳膊趴在他肩頭小小的一隻。如今,站起來比他還高,壓在後背上的重量不亞于一個童中正。
許安平脖子被她箍着,快要喘不過氣來。
“鯉鯉,鯉鯉,鯉,松手。咳咳咳,要,要死……”
“他是我曾曾曾孫子。這五個是我曾曾孫子生的曾曾孫子。其他的我也記不清了。太多了。
鯉鯉胸前端着小手手,邁着笨拙的腳步跟在身後。依舊像一千年那樣,追着喊,“師父師父師父師父……”
鯉鯉的時間停在了那架馬車上。吃飯睡覺想師父,如是千年,馬車再沒有走動半步。
而他,早已背對着太陽,漸行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