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未免對他太好了。”
說話的小夥子叫葉吳香。溫元白的最後一個入室弟子。可能是讨厭師父的随意,溫元白做掌門之後允許弟子們用俗家姓名做道号,也允許他們自己給自己取道号。因此坐忘派弟子們的道号十分自由。葉吳香就用了自己的俗家姓名。
此人衣冠整潔,相貌堂堂。一雙桃花眼含水如剪,多情勝過許多女子。隻是,他對許安平一貫冷淡。
溫元白給每五十個妖安排了一個監督者。
許安平單獨一個。就是葉吳香。
乍聽葉吳香這個名字,許安平掐緊了拳頭免得它砸在此人臉上。
大概是同名同姓吧。那個逆徒早已死在千年前。
曬谷場之上解開五彩金絲手镯才發現水南天全身都是勒痕,昏迷不醒。
當下用覆射之術看過,是肋骨斷了三條,綠絲線被繃斷變成毒液侵蝕身體。
李連生說他将自己展開,包裹住孩子們。
許安平後悔不已。他的天仔總是這樣先人後己,為什麼他就沒有想到這一點給他留下更多護身法寶呢?
曬谷場上已偷偷解毒。溫元白也治療過。就是不醒。
許安平太過擔心。以至于念經書、種地得到的空閑時間全部都用來看天仔。
這無疑招緻了葉吳香的懷疑。故有此一問。
崇拜水南天才成為陣腳這個理由,葉吳香顯然并不相信。
依舊倚在門邊盡心盡職地監視着屋内。
之前曬谷場上不知道他是否看到自己的治療,至少現在不能。
香煙袅袅間,許安平沖旁邊席子上躺着的李連生努努嘴。
她被五彩金絲镯所傷,沒好到哪裡去。如今躺在病榻上三天了,依舊起不來。
她昂起頭表示這已經是自己的極限運動。
吐了吐信子,用葉吳香聽不懂的蛇語問他:“你的血不是有毒嗎?”
現在沒毒了。
曬谷場之後溫元白顯然對他這個陣眼很有興趣。單獨拉他到一旁散步談話。好在許安平的一生是完整的,他應當不會起疑。
談到因為妖化,傷人,不得不吃藥維持,溫元白感到十分可惜。
許安平自嘲自己就是一個行走的砒霜。
溫元白次日就給了他藥。
本來,月蟬紫艾粉是用許安平的血加上青宣毒蟲作為主要材料做的。
青宣毒蟲不可觸碰,所以杜仲将各種藥材胡亂搗碎、磨粉,将他們混合在一起,完事兒。分量并不好控制。每次服藥都是靠适量二字。
溫元白以靈力操縱藥粉,加蜂蜜做成膏丸。比以前好控制分量。徹底解決了多毒死自己、少毒死别人的難題。
不過,毒血這一大殺招也直接歇菜了。
李連生無力躺下。再擡頭,口中射出少量毒液。似銀針刺進大腿,葉吳香一痛,睡着了。李連生也竭力,暈了過去。
許安平抓緊時間修複水南天的聲帶。
他醒來那一句“師父”很粗糙,砂紙磨過一樣。因為太久沒有用,很難用,很費力。說完,已經是大口大口地喘氣。
“醒了醒了!他醒了!”
這足以讓許安平驚喜。沖出門外大肆宣揚。
水南天蘇醒的消息讓溫元白的聲望更高。溫元白倒是十分清醒。
水南天經絡完全被不知名毒液覆蓋,若不是靈力深厚護着心脈早就死了。怎麼可能醒過來?就算是,也不可能在沒有找到解毒法子之前醒過來。
他問葉吳香發生了什麼事情。後者隻說不知道,他動了動手指頭就醒了。
“也許是因為水南天半妖之身。恢複力異于常人。”
對妖族一無所知的溫元白無奈接受了這個理由。
臨出門時候,眼角瞥見角落裡已然熄滅的九回博山香爐。
他小心開蓋,撥弄香灰。仔細嗅聞,隐約是安息香的味道。
此香取自西域石料。中原鮮有見聞。他隻在獨心苑聞過一次。
當時聽聞累死五匹馬帶回此香,他還厲聲呵斥了小福一番。
溫元白眉頭一皺,不動聲色地将香爐恢複原樣。
溫元白看情況穩定就随元雲下山處理那一堆地契、銀票的事情。
那些夥計口中的許安平就是一個經營有方的商人。最出格也不過是跟着義父學了一招半式防山賊。
那麼,他能成為鎖妖塔陣眼這件事就變得無比蹊跷了。
溫元白也試圖找妖族了解情況。奈何妖族見到他就跑,跟見了鬼似的。
搜查無果的溫元白剛踏足山門,内務弟子就火急火燎跑來報告羅蜀黍師兄受了傷。
溫元白一通号脈、看診,沒看出什麼問題來。
他同鄉的兄弟羅阿衣很擔心。“真的沒事?他剛才掐自己脖子掐得臉都紫了。”
“頭上還冒煙!白色的。嗤嗤地~”
“好吓人啊。”
“真給治好了?”
回想起方才的混亂,大家都心有餘悸。七嘴八舌地說起當時的駭人場景。
溫元白察覺出不對。“什麼治好了?誰治好了?給我仔細說說。”
三天前,許安平隔着鐵栅欄對門口的羅蜀黍師兄喊話。說他你這個這個不對要這樣這樣。
當時無人在意他一區區小妖的話。
次日清晨,羅蜀黍師兄當值時候一陣發狂,随後巍峨如山倒。吓壞了所有人。
許安平伸出手去,一把将人拽住卡在鐵栅欄上。四周金光乍現、靈氣頓生。逼得群妖瑟瑟發抖縮在角落裡。
其他人以為他要趁機暴亂、逃獄。鼓起勇氣喊話要他放手。他置若罔聞。
羅蜀黍師兄剛恢複意識就痛苦地嚎叫起來。顯然是疼得受不了。
外門弟子叫來的八名入室弟子們趕到,大喝一聲沖上前去。盡數被葉吳香攔住。
“他在救人!别過去!”
之後就是治療完成,衆人将羅蜀黍師兄擡回屋内,報告掌門。
溫元白聽完,又想起了水南天蘇醒的蹊跷之事。奇怪地瞥了一眼葉吳香,“當時你為什麼這麼肯定他是在救人?”
葉吳香自小資質平平。每日不是燒火做飯就是采藥草。13年前墜下山崖。被救回來後,性子變得沉穩、冷淡。還在三個月内迅速結丹。修為可謂突飛猛進。
據其他弟子所說,水南天蘇醒之前許安平每天都去看望他。蘇醒之後,反倒沒有去過一次。巧合的是,在那之後,後者的複蘇速度明顯慢了下來。而這些,葉吳香這個監督者都沒有彙報。
加上今日如此種種,實在是很難不讓人起疑心。
葉吳香自知瞞不下去。抱拳跪下,自述本是山中蘭花妖,竊得這肉身,偷來這許多溫馨歲月。
“你們就是覺得,我們是妖嘛。妖怪都……”
說罷,桃花眼滑落一顆淚,哽咽得無法言語。當下就有弟子拉着溫元白袖子說,“掌門算了算了”。
溫元白還要問許安平的事情。元平長老已經大手一揮,将人扶起。
“多大的事兒啊?!大家都沒事兒不是?老五你也别老是疑神疑鬼的。小心一夜白頭。”
整個門派就那麼八個入室弟子。朝夕相對快20年。感情好到就差穿同一條褲子了。别說是蘭花妖,就是豺狼虎豹他們都要摸摸皮毛說葉吳香是一隻乖巧的小貓咪。
師兄弟們将人護在中間。一副掌門你今日不饒了他,我們一起下山跑路的樣子。
群情洶湧之下,溫元白不好說什麼。
他們坐忘派向來認為教化可以改變一個人,也可以改變一個妖。哪怕是第一次誅邪大戰後,他也提出上天有好生之德,請求各掌門饒受辱的男女弟子一死。哪怕她們有孕在身。
可夜裡輾轉發側,他對這二人是越想越覺得不妥。
披了外衣,點了燈,起了個卦。
卦象顯示他一歲就死了。
這要麼是他寫下來的生辰是假的,要麼,“許小兄弟,不簡單呀。”
摩挲着臉上刺青,坐在田埂休息。耕田、誦經、焚香,日子漫漫,一成不變。每日吃糠咽菜。
水南天醒後,許安平故意躲着人。避免被他發現許安平就是水月升。自然,也跟李連生打過招呼。
如今百無聊賴,閉眼曬陽光。仿佛一千年沒有試過這麼悠閑。如果沒有雲霁,他會和星沉坐在清虛玉璧上這麼曬太陽吧?那家夥,絕對會躺下來,腦袋砸他肚子上。
如此想着,禁不住笑出聲來。
“想到什麼呢?這麼開心呢?”
湊過來的是一隻葵菜妖。
葵菜妖原是道士園中一株錦葵。受天地之造化,得缦缦峰靈氣滋養,開了神智。在一院子的葵菜裡自以為也是一株葵菜。被那道人吃了也以為理所應當。不料,道士修為不夠,反被葵菜妖反噬了身體。葵菜妖好幾日沒人澆水施肥,逮着過往弟子要水要飯。事情也和盆脫出,被丢入鎖妖塔。
是個本性不壞,卻誤傷他人性命的小妖怪。
他身為鎖妖塔曾經的陣眼,又有那次救羅蜀黍展露修為,很少妖會主動靠近他。
他們害怕,他們畢恭畢敬。
倒是那些坐忘派弟子偶爾會來請教他一些修為上的問題。
這葵菜妖,意欲何為呢?
三兩句過後,許安平就搞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