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心塵剛想開口,許九斤已經捷足先登。圍着人問長問短。
“安平,你怎麼黑眼圈這麼深?你多休息兩天嘛又跑到徐州來。小圍巾跑得快也不能這樣啊!你騎馬也累呀!事情沒辦好可以慢慢辦。要照顧好自己。”
童家姿也見縫插針告狀幾句,什麼在轎子裡睡啦喝酒喝到爛醉啦。
許九斤聞言又是一頓好罵加操心。
好家夥,這怎麼插進去?
童心塵覺得自己站在這裡,活像個外人。
許安平知道,晚一天多不知道多少個綠色幹屍,現在還一無所獲跟在後頭。甚至找不到殺死青宣一族的辦法。
眼睜睜看着青宣一族吸幹血液消失無蹤都算是運氣好的。常常是扒了墳就見一個不會說話沒有一點線索的綠色幹屍。
永遠等發生了命案之後才能開始抓逃犯這種無奈,他不想再來一次。
所以,他必須要盡快推進計劃。
他長指一揮,遠處分伴手禮的杜鵑紅裙飄飄。
杜鵑會意,拿着一手帕湊上前來。“九斤叔,這是安平給你捎的手帕。你看合适不合适?”
說起這個手帕,童家姿也來了神。湊上去揚了揚。
那不是手帕,是銀子做的手帕!揚起來迎風微微擺動,仿若有絲綢的柔軟!
一群人圍着看呆了去。紛紛啧舌。終于留他們二人獨處。
許安平抛過來一個橘子。童心塵接過。略有不解。“為什麼給我橘子?還是半個的?”
“就是多謝你昨夜的照料。”
這是謊話。他隻是單純的,進川渝談生意,在路上看到這橘子長得挺好,就想給他帶一個。
見他不吃,許安平補充道,“放心,不酸。”
“不是。你怎麼知道是我的?我不是下了禁制嗎?雖然是假的。可我演技很好的呀。你那些朋友命都不要也要告訴你?!這麼仗義的嗎?”
許安平一臉得意,指指他胸前牡丹花。
鏡子裡的他胸前印了個大大的牡丹花。修真界哪個門派會在自己道袍上繡牡丹花?可不就是虛靜派。昨夜壓太久,壓出印子來了。
“你人好,我很久以前就知道。還是要謝謝你。”
許安平奪過橘子,去掉白絡,一瓣瓣塞他嘴裡。“甜嗎。”
回憶連同橘子汁水在童心塵的腦海中炸裂開來。
一長衫青年拉着垂髫小兒的手,并排走在夜裡。問他:“星子,小橘子,甜嗎?”
小孩子說:“甜。可是現在是冬天,小橘子是從哪裡找來的小橘子?”
“在大洋彼岸有一塊陸地,季節和我們所處之地完全相反。”
童心塵搖搖生疼的腦袋。腦海裡又是他們。
這一次,小孩子長大了一些。
“星子吃了我這麼多橘子,什麼時候嫁給我?”
“可是爹爹說女孩子才會嫁人的。我是男孩子,不會嫁人的。”
“哦這樣啊。”
“星沉?”許安平扶着人,生怕他暈乎乎摔倒去。
童心塵身處回憶的漩渦。現實變得遙遠。
腦海裡是高中探花郎。高頭大馬,龍鳳蠟燭。
說被丞相的女兒看上了,要成親了。
“哦這樣啊。”他依然擡頭看天。
讨要小橘子,沒有小橘子,他剝開來自己吃了。
“這個酸,明天給你帶個甜的。”
額頭滴落一滴水。下雨了嗎?長大的小孩子到處看,風吹過,慌忙擡頭,人已不見。
小橘子幹嘛不理我小橘子怎麼不給我吃小橘子酸的我也不嫌棄呀他以前……
他和娘子說了。後者攤開手,手心裡躺着一個剝幹淨白絡的橘子。
新娘子說,“方才有個人進來,要我給你的。”
他哭着跑出去到處找,沒人。回來拿了橘子,出門,蹲在房門外吃小橘子。
哭着哭着,對面案幾長長,醒木敲得砰砰響。
“新婚之夜冷落丞相女兒,休妻,官運到頭,被貶,辭官找人,途中遇瘋子,被刺,享年23歲。”
卞城王念完,星沉炸毛了。
“老閻王我怎麼又雙叒叕死了?這就是太上老君答應給我的十世富貴?你信不信我真的上天告你的狀!”
他和水月升下凡來,太上老君可是贈他這個童子的結婚禮物。
可他每次都死于非命,遭不住呀。
就算雷神跟他說是太上老君的安排,那也不能十次二十次啊!讓别人知道還以為他跟這個星沉有什麼不正當交易呢。
卞城王問牛頭馬面,“那裡為什麼會有瘋子砍人?不是讓你們派人守着他,确保他這一世平安喜樂到白頭嗎?”
牛頭馬面嘩的一聲跪下了。“那可是青宣一族呀!閻王大人!雲霁作為青宣一族僅存的碩果。他攪亂了生死簿那是直接改寫的。我們能力不足,改不回來的。”
“他妻子向雲霁許願讓他富貴。他正衣錦還鄉帶妻子脫離寒窯。怎知這富貴是妻子拿命換來的。一時接受不了,發了瘋。不湊巧,他剛好路過。我們的人,不能插手人間事務呀!”
雲霁下凡後,枉死城烏泱泱擠滿了鬼。卞城王揉揉眉心,煩躁道,“那他的六十年壽命怎麼辦?”
送回去?屍體太多,被村民湊一堆燒了。回不去了。
“我看要不這樣吧,你投胎,我再給你加六十年陽壽。”
星沉不同意。老規矩,要用月升劍封存記憶。日後拔劍,記憶全部恢複。
卞城王不同意。血小弓瞄準眉心,梨花雪頂腰。
還是星沉這個師娘讓水寶珠、葉吳香二人退下。
其他人好對付,減免部分殺戮之懲罰他們就願意不計較這部分壽命,這幾個鬼雄不行。要麼有大功德,要麼不在乎受罰也要助他們師父一臂之力。
卞城王明說了,“你這樣,躲不過轉輪環,容易陷入癡呆或者記憶失常。”
星沉想起半世癡傻,心下也明白他所言非虛。隻是,“我必須幫他!”
念咒,語言有如實體從口中飛出,似繩索纏繞全身。他學過的咒語太多,人都飛起來到半空中。後來果然出現了生活場景。混在一起已然分不清。
當機立斷一聲,“斷!”
語言繩索驟然斷。咒語部分隐入劍中,剩下的生活場景彈回腦中。
如今再吃橘子。回憶湧上心頭。
腦殼兒嗡的一聲,疼,回歸現實,頓覺淚如雨下。
“就摘了一個。我吃了好幾個都是酸的,就這個甜。再晚點我連這兩瓣都要吃光了。”
“以後我,每年生日的時候,你都給我摘一個嗎?”
“小橘子,小橘子……”
這誰的記憶?
星沉祖師爺要奪舍我嗎?
我是誰?
我到底哪裡和他的星子相似?
他的星子若是回來了,我還是我嗎?
許安平喜出望外,“你是不是,想起來什麼了?”
是的話,童心塵就不複存在了吧?
死去的白月光威力可真大。轉世重生都抵不過。
“沒有唉。”童心塵硬撐着,苦笑道,“有點頭痛。可惜沒有想起來什麼。白費了你的一番心思。有沒有更刺激的?話說你以前親過他嗎?要不要親親我試試看能不能想起來?”
他的唇印下來的時候,自己的眼淚也落了下來。
自己完全不是前世的對手。也是呢,一見鐘情的悸動,初戀成真的難能可貴,患難與共的真情,平凡幸福的美滿,緻死因果的愧疚,戛然而止的遺憾,千年歲月的沉澱……
怎麼可能是自己這個相識三個月的新人可以比拟的?自己隻有一個優勢,活着。
但是,他必須充分利用這一點。不能被前世占據。我就是我,我是童心塵。
破碎的記憶如潮水湧入童心塵腦海中。承受不住的身體開始急速發熱、發暈。
如大霧氤氲的現實中,有夥計快馬加鞭趕來,嚷嚷着“太好了太好了,老頭子去了!去了!”
童心塵震驚不已旋即一陣内疚。
他第一時間擔心的是沒有婚書約束他倆這關系就要結束。當真是不孝。
他掙紮着天旋地轉的腦袋要起身安排葬禮事宜。
就見許九斤拉着來人手又問了一遍。
“你說的是真的?太好了!他終于死了!”
童心塵終于從圍觀人群的笑容中察覺到不妥。
他跌跌撞撞沖上去,揪着喜極而泣的報信者,幾乎是撕裂着嗓子吼着。“你笑那麼大聲幹什麼?!我爹死了!死了!”
身邊笑聲不絕。是藏不住的歡喜。
童心塵覺得這一切都太過詭異。
一群歡呼好像過年的人中,為父死亡傷感的他反倒像一個瘋子。
不斷吼着,“你笑什麼?你們笑什麼?我爹死了!死了!不許笑!”
沒人理他。
童心塵隻記得,昏迷之前,有一雙強有力的大手将他拉了上馬。他在馬背上,衆人的歡聲笑語在模糊的眼中漸漸熄滅。他也便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