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心塵臉一紅,啪得站直了。左看看右看看确定沒人。拿着針的手微微顫抖。
“哎呀!謠言它不可信!我對你絕無非分之想!就是有,那也是合乎情止乎禮。你再扭!再扭要出血了!”
童心塵看得着急,上手要去抓。許安平居然一沉肩,身子似泥鳅般自他手心滑了出去。
沒抓到?
這可不是常人該有的反應。
媳婦兒練過?
童心塵這一急可是把他虛靜派的功夫都使上了。
他堂堂一介掌門,抓不住一個普通人?
方才在喜轎上也是。受了傷還能跟他打個來回。
不是湊巧,是坐忘派的小擒拿手。溫元白嚴選的人,功夫自然不會差。
然而他總歸是受了傷。這一大動又是呼呼呼疼得無聲幹吼。
美人受苦,童心塵心如刀割。
“唉你這人,還不信我。”
童心塵眉頭一擡,銀針火速紮他胸前命門。這是故意試探。
果然,許安平丹田鼓氣,一出手便鉗制住了童心塵虎口。那銀針也就被迫定在了半空中。
“哎喲喲,功夫還不錯哦。”
他伸手要撓。吓得許安平火速擺開架勢準備格擋。
在轎子裡童心塵就想問了。“你這小擒拿手還是挺标準的呢。哪兒學來的?”
許安平撒謊道。“外出采辦,難免遇上山賊劫匪。幹爹,就教我一些功夫防身用。”
“他的功夫是我教的。那你還得叫我一聲祖師爺。”
童心塵說着,手腕一翻掙脫出來,蛇一樣纏着他臂彎一路往上走。
一點寒芒逼近頸間。許安平逼自己睜開眼睛去直面針尖,偏頭閃過。
針尖自他鼻尖堪堪擦過。
兩人還在推搡試探之間,鬧洞房的來了。
大老遠就開始吵吵鬧鬧、熙熙攘攘的,好不熱鬧。
兩人眉眼一對,默契收手。
許安平披上蓋頭端坐床上,雙手交疊膝頭作溫婉可人狀。
童心塵逮着機會紮了他尾指一針。疼得他抖抖手。
“媳婦兒你坐穩了。”
鬧洞房?這可不能慣着他們欺負媳婦兒。
童心塵自己也沒注意到他對許安平的用心。來之前隻是打算走個過場。眼下倒是一門心思護着。
掀開被子。裡面果然有那些什麼蓮子啊,花生啊,什麼寓意寶生貴子啊什麼的。
還有艾草?寓意相親相愛嗎?真有意思。
他現在要用它來擺陣布局。讓這些小豆子小花生替他好好守護他的小娘子。
這個事兒,童心塵很擅長。
他撿了些大小合适的豆子抓在左手,右手翻書。
左手往門外一揚,那花生蓮子脫離那骨節分明的五指飛出,落地,像活物一般滴溜溜轉着走。不一會兒便布陣有成。
正是迷蹤陣,道家尋常陣法之一。
童心塵回頭給許安平拔針,又要來給他重新包紮傷口。
兩人推搡之間,那些個吃醉酒的賓客已經鬧到門前來了。
他們提着酒壺在迷蹤陣裡是走來走去、走去走來,就是走不出去。永遠都是哪裡進的,從哪裡出去了。
有幾個清醒的看童心塵這一身道袍,覺出味兒來。嚷嚷着吵了起來。
“道長怎麼還擺起陣來了?”
“這鬧洞房不鬧不熱鬧呀!”
“再不成喝個交杯酒呗!”
許安平起身要去回應,被童心塵一手摁了回去。
“你幹嘛?鬧事的都是些無所事事的地痞流氓。管他們做什麼?管好你的傷。”
“正是如此,更不能叫他們說閑話。我出去對付一番。三兩杯酒而已。”
許安平再起,又被他摁着肩膀壓了下去。
“胡鬧!”
黃酒活血!他傷重至此還管這些繁文缛節做什麼?那些人盡是些看熱鬧的。他都想将人打出去了。
“人言可畏。”許安平深知此人脾氣一如既往的臭。軟了聲音勸道,“明日他們到處碎嘴也是個大麻煩。萬一影響到童家生意怎麼辦呢?你說是不是?再說了,剛才家姿都包紮好了不是?我能……”
“能?”
話變少了,這是真生氣了。深知此人脾性的許安平再沒敢說話。
這一折騰腰間現出點點紅。看得童心塵心揪疼。這人還知不知道疼了?
那些臭崽子影影倬倬映在眼裡。此刻的他們,在童心塵眼裡和惡鬼沒什麼兩樣。
“這個惡人我來當。我護妻,對你日後辦事沒壞處。”
許安平大眼睛眨了眨,想了想這也不失為一個解決辦法。便原地待着,撩開紅蓋頭的一角,看面前人如何處置。
這邊童心塵剛擡腳出了門,就想起宗門教訓,刑不上凡人。
不能動手打人,他也有的是法子教訓他們。
他一跺腳,雙掌交疊,五指交錯。一套指法上下翻飛,叫人眼花缭亂。
“坎水,壺天,三才均調律呂貫。”
令下,那些豆子什麼的都像吹了氣似的膨脹起來。足足有半個人那麼大。
童心塵導引氣息,擦一把額上細汗。指法更改。
“坎水,搬運,六合妙境逐荒丘。”
那豆子們得令,一一彈跳起來。直奔鬧事的賓客而去。像是活着的小小神兵,誓要将他們的肉體凡胎碾碎,替他們的主人出一口惡氣。
那些個賓客還以為見鬼了。吓得是落荒而逃。嘴裡胡亂嚷嚷着什麼菩薩大帝玉皇聖上聖子顯靈,天道永明……逃跑途中甚至掉下許多刀槍棍棒。
“我@#¥!鬧這麼大?幸好趕出去了。”
童心塵拾起地上掉落的武器扔到邊兒上去。一抹鼻子,好生欣賞了一番他們的屁滾尿流。
回頭看許安平跟了出來,頓時心頭火起。
想起這家夥方才那般不顧死活他就難受。食指狠戳他腦門兒。一下又一下。恨不得把話戳進他腦子裡去。
“你你你!給我回去!坐好!記住了。”
許安平身子節節後退,砸在床上又被拉起來才如夢初醒。道聲記住了。
童心塵這才滿意。轉身打牆角扣下來一塊兒。蹲在房門口依書畫圓畫方。
許安平将蓋頭撩開一點點問。“你幹嘛呢?”
童心塵擡頭粲然一笑安慰道。“迷蹤陣破了。我給你重新畫一個。省得他們趁我不在又來鬧事兒。”
“你要走?”
童心塵手中書頁微微發抖。他敏銳地察覺到此話中的那一絲依戀。
書冊卷起,童心塵好生端詳他裝作平淡的臉。揶揄道,“媳婦兒不舍得我走?”
“這戲可有一處,叫晨起敬茶來着。”
“是是是!”
又是演戲!又是我自作多情!
童心塵不耐煩地轉身,繼續低頭畫陣。
好一會兒才緩過氣來,道,“今晚不走。”
明早上山。他不算撒謊。
童心塵起身,扔了石塊兒,拍拍身上塵土就往外走。
“我去去就回。你早點睡。不用等我。”
腳下一蹬,施展躍岩之術飛身上屋頂,踩着瓦礫直奔老爺子屋裡去。
他一走,許安平大呼一口氣。
顫抖着,側身用肘子撐着緩緩躺倒在床上。又是一口長氣呼出。
身下那些蓮子花生膈得他骨頭都疼。
可他現在沒力氣去一一掃出來。
閉上酸脹的眼睛,摸了摸肚子,手上盡是腥紅的血。傷口,又裂開了。
他小心一點點挽起袖子。臂彎處纏着一圈圈的綠色紋理。往日裡靠吃藥,将這青宣毒蟲壓制在軀幹中心。如今顯露在手臂,分明是傷重所緻,壓制不住。
“還好沒被他看到。”
他一把将它們扯出,扔在地上。帶出一灘鮮血也在所不惜。
地上手指粗的蟲子擡起半截身子,探索着主人的氣息。被一腳狠狠碾碎,化作青煙消散。
幾輪調息過後,身子有了一點力氣,他伸手往被子深處摸去。
果然如家姿所說,放了一個巴掌大的小香囊。拆開口子,裡面是今日份的月禅紫艾粉。
這紫色藥粉是杜老頭給他配置的解毒之物。以多種毒蟲毒草為君藥,以苦艾為臣藥,按一定比例配制而成。
他此身為鸩,身懷劇毒,全賴此物方能與人接觸。
每日一劑。多了他死,少了身邊人死。
他如釋重負,解開一包又一包藥粉。風幹的青宣毒蟲落入手心兩條,瞬間活過來鑽入不見。
他痛苦地叫出聲來,封印了手上血脈。嘴唇刹那間青紫一片,感覺天地都在旋轉。
他慌忙仰頭将那剩下的一包包藥粉倒進嘴裡,囫囵地吞着。餓鬼投胎一般。
幹粉滑進喉嚨深處。粘在喉嚨,他馬上咳嗽起來。
又不舍那一點兒救命的藥粉,捂着嘴憋着。眼眶一下子憋得通紅。
咳了許久,他高大的身軀蜷縮成一團,趴在床沿,全身力氣都仿佛失去,重重地喘息着。
青紫的唇一點點恢複濕潤。身上陣陣黏膩。竟是出了一身的細汗。
方才在外人面前努力維持端莊的樣子已經耗盡所有力氣。如今卸下防備,隻覺得身上哪兒哪兒都疼,火辣辣,暈乎乎,能看見身穿黑袍者自地下鑽出。
“糟了,藥吃多了。”
他眼裡閃現出希望的光。沖着那人道,“疼!”
那人揪了揪黑袍,将自己的臉遮得更嚴實。“疼不歸我管啊!兄弟!疼死了才是!”
“疼死了!”
看來是真疼。都沖他這個陰曹使者撒嬌來了。黑袍者抿唇一笑,“這不是還沒死嘛!換星檸。他沒感覺。”
“可,”待會兒黑白無常把我收了怎麼辦?
“我知道你擔心什麼。”黑袍者寬慰道,“你我之間的交易還沒有結束。他們斷然不敢勾了你。”
許安平聞言,放下心來,眼前一黑,暈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