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來反應平淡的尤彌爾,第一次對某件事報以濃烈的好奇心。
她熱衷希帕蒂亞刻苦鑽研的精神,崇拜其舌燦蓮花的理論。渾然是一條被竭澤而漁的小溪,經由好心人捎帶着穿山越水,見識到了從未觀看過的汪洋大海。
被當地人定義為邪祟的世初淳,待在房子裡長蘑菇。
她閑暇賞花逗鳥,琢磨着對付敲門人的方式。提筆寫字,記錄應對追兵的方案。
沒事撰寫撰寫奇幻的童話故事,留給兩小孩未來翻閱。
嘛,尤彌爾對希帕蒂亞着了魔,大概會更渴盼閱讀希帕蒂亞的著作。世初淳給蘇醒的不死投喂零嘴,霎時有了吾家有女初長成的空虛感。
正常來說不應該是自豪嗎?
額……關愛空巢老人刻不容緩。
在數學、哲學方面作出巨大貢獻的希帕蒂亞,在她極其耀目,使人無法直視的光芒之下,潛伏的陰影暗中潮湧。
她被教廷打為異端,判定思想、作為嚴重違背了教會的主張。
大主教西瑞爾憤慨地羅列出希帕蒂亞的罪名,指責她違抗限制女性獲取知識的教義。
身為婦女不在家庭勞務,出社會抛頭露面,公然與神聖的天主唱反調。
哪怕她有理有據地駁倒他們,所言所行皆被視作歪門邪說。
相比解決問題,人們更熱衷于解決提出問題的人,那高效率且低成本。
在崇尚教會的信徒們眼中,希帕蒂亞的眼是女巫的眼,看一眼就要人堕落。她的嘴嘶鳴着撒旦的語言,教唆着人們忤逆信仰。她是罪大惡極的女巫,必須除之而後快,架上審判台燒死。
“殺了她,殺了她,妖言惑衆的家夥!”
“放幹她的血,割開她的肉!天主賦予我們執行正義的權利!”
群情激憤的暴徒們,在大主教的指令下,堂而皇之地擴大隊伍,不多時就聚集出一批烏合之衆。
他們走上街頭,一擁而上。聽到動靜的世初淳,想到還未歸家的尤彌爾,再想想無辜的,要被人魚肉的大學者,果斷披上遮蓋面目的鬥篷,前往博物院。
宗教服務于政治,信仰是便于統治的手段。
持有超出時代的見解者,是洞察先知的先驅。可往往受不到贊揚,還會成為高位者的眼中釘、肉中刺,引火燒身不說,慘遭迫害的例子更是比比皆是。
希帕蒂亞也不例外。
成群結隊的暴徒們攪亂街市,毆打群衆。他們殺了紅眼,高呼着,推搡着,砸爛路經的每一個攤位。
世初淳又看到入城第一天看到的那名工匠,對方撤離得太慢,被暴躁的信徒們無情踩過。
她用鬥篷蓋住臉,抽出施工建築的長杆子,找準時機沖上去,一招橫掃千軍,蕩平了趁着局勢混亂發洩不滿的人群,把薇薇安從許多隻踩踏的鞋底下抱出來。
柿子要挑軟的捏,人們深谙這個道理。
薇薇安不敢惹怒殘害自己的歹徒們,反把矛頭對準了救濟自己的世初淳。面對暴力時抱頭鼠竄,被拯救了就蹬鼻子上臉。“是你,就是你!都是因為你來了,才會引發暴亂!”
話吼出口,薇薇安就後悔不疊。
不是後悔質問救下自己的人,傷害到了對方的良苦用心,而是基于她膽小如鼠的性子,發自内心地害怕受到報複。
然而,等待薇薇安的,并不是她想象中的狂風暴雨,而是溫和地擦拭她面上污濁的手帕,“很害怕是嗎?對不起,沒有及時救下你。安心吧,你沒有再待在混亂裡。”
世初淳明白,唯唯諾諾的人們,是平日受到的壓迫太重,不敢指摘一手遮天的教會。
把矛頭指向外部,推卸責任會輕松許多。教會擡頭不見低頭見,他們這些過客來了就會走。
與其說服自己接受土生土長的地區從根源處爛掉,不如聽從主教的挑撥,抓出幾個典型審判,勸慰自己,隻要跟他們不同,自己就能安樂到長久。
“找個遠一點的地點避難吧,動亂要估摸要持續很久才會結束。”世初淳留下一些傷藥、繃帶,掩好門窗就走。
薇薇安躲在角落,瑟瑟發抖。
她張望着世初淳離去的背影,有很多問題萦繞心頭,卻遲遲沒有勇氣說出口。
你不訓斥我嗎?不對我感到失望嗎?
帶走生者的死神,都是像你這樣……濫用讨巧的技藝捕獲人心的嗎?
薇薇安抓緊世初淳留下的巾帕,上頭還殘留了一些草木香氣。那樣的話,地獄好像也沒有什麼可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