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蕖身子空有高度,卻瘦,被他這一拽,整個人都一趔趄,不由得叫道:“我當然知道了,我又不是什麼長舌夫!——喂,你哥年紀大了不禁折騰,别拽了!”
周邊有人聞聲投來好奇的目光。
元呈小心地松了手,卻在他話裡捕捉到完全跑偏的重點,唠叨說:“哥,要我說,你也該鍛煉鍛煉了,别整天往那個辦公室一坐就知道玩,你說你這才多大年紀,眼也花了、氣也喘了,萬一那什麼了,掙那麼些錢不白瞎了嗎!沒事多鍛煉鍛煉、健健康康的多好——哎,别說年紀大,你還不到四十歲呢!我們林隊比你也小不了兩歲吧,人家體格可好着呢!”
元蕖剛想罵他,聽他提起林叢,又想起那人方才冷漠的神情,不覺有些心虛,以至于沉默。
元呈掃他一眼,看他心虛,這才想起林叢為什麼心情不好:“行啦,你們倆以前的事,我們林隊早就跟我說過了。”
元蕖瞪大眼睛看他:“啊?他、他怎麼說的?不會說是因為我……”
“當然不是!”元呈看出他滿腹狐疑,立馬打斷他的猜疑,義正辭嚴地說:“林隊可是很替你說話,他說這就是個意外——雖然我沒這麼覺得。”
元蕖聽前半句剛松的一口氣,後半句又提上來了:“你小子什麼意思,啊?喝了酒的事,而且還是被其他人說漏出去的,這怎麼能怪我呢?”
元呈哼了一聲,鄙夷道:“不貪那口酒,你會把這事捅出去嗎?——哥,别人不知道,你自己還不知道,你生意上那群朋友,骨子裡,都是群什麼人嗎?”
“他們?他們是能讓我賺錢的人!”元蕖冷笑一聲,推開元呈的手,說,“元呈,你一個實習生,工資還沒零花錢多,還沒有給我上課的資本!”
元呈想要和他争辯,但元蕖已經氣憤地甩了甩手,轉身向樓梯口走去。無奈,又終歸是家人,他隻好大聲些勸道:“哥,注意休息!”
元蕖像沒聽見似的,消失在樓梯拐角。
元呈撓撓頭,站了一陣兒,确定元蕖不會再回來,這才轉身,向辦公地點走去。
到門口,想起元蕖方才跟他争吵的内容,元呈忽然反應過來:糟了,今天這一鬧,樂樂姐豈不是知道他和元蕖的關系了?
——完了完了,她該不會恨屋及烏、記恨上自己了吧?
元呈小心翼翼地趴在門框上,從門縫裡向内觀察,卻剛好和正在複盤屍體情況的林叢對上視線:“回來了就趕緊滾進來,别他媽浪費時間。”
元呈哦了一聲,輕手輕腳地推開門,夾着尾巴溜進來,迅速掃視一圈,還是硬着頭皮坐在穆百之旁邊的、唯一的一個空位上。
林叢權當沒看見這兩人之間彌漫着的冷氣,隻繼續向下說:“……屍體的大緻情況,大家剛才應該也都見過、或者聽說了。沒有頭,胳膊上舉,手心被長釘釘透、從而将身體固定在木頭上,其他情況,與前五具屍體基本相同。最大的問題是,當時玉藤山上大雨傾盆,交通不便、又妨礙了保護現場,時間太久,血迹與其他痕迹被清洗得太幹淨。”
穆百之清清嗓子,舉起手機,屏幕上,是兩張拼在一起的照片:“——還有一點,我剛發現,和前五具屍體不同:這是第一個,被發現時所穿的衣服,和失蹤時不一樣的受害者。”
小劉擡起頭來,認真對着那照片看了看,疑道:“是……風衣?”
穆百之點點頭,手機收回來,一面往群裡發着,一面說:“死者失蹤時身着滕安一中夏季校服,但被發現時,他身着米白色毛衣、駝色長款風衣,下着深灰色長褲,明顯并非此季節應有的衣着——對了,還有個東西,老宋剛送過來的,讓我們看完趕緊給物檢送過去。”
她從桌上拿起密封袋,先交給林叢。
是一封剪貼字匿名信,很短,隻有兩句:
“千萬根針墜落,将我釘死在相遇的瞬間。”
林叢皺着眉頭,夾在指間,将信向旁邊一遞,示意他們挨個傳閱。
——相遇的瞬間?
誰與誰相遇的瞬間?
難道是……陸追?
筆記上的字迹攀上心頭——
不是頭一次了,陸追問他這個問題,絕非第一次。
12·7案,3·11案,在筆記裡,在口供裡,陸追一次又一次地坐在他面前兩米遠的地方,溫潤地笑着,追問他:
“真的不記得那一天了嗎,警官——”
林叢搖搖頭,試着把這催眠般的聲音從腦海中倒出去。
也許,這就是破局的關鍵。
元呈最後一個接到信,翻來覆去讀了幾遍,将紙質與拼貼風格記在心中,還給身旁的穆百之,問:“會是陸追寫的嗎?”
林叢的神情依舊嚴肅:“不太可能。他之前也喜歡留信,但都是親筆寫的。”頓了頓,又補充道:“他享受自己的文字被人注視的感覺——也不隻是文字,陸追本人享受一切被人關注、被人注視的感受。”
極度的表演型人格。
元呈總算聰明一次,搶白道:“——有人在替陸追做事,但,暫時無法與陸追聯系。”
林叢颔首:“大概率是。”
得了他首肯,組員們不必他吩咐,立刻相互讨論起來信的作者究竟為何無法與陸追保持聯系——是起了分歧,抑或是出了意外?
然而,盤桓在林叢心中的難題,卻并非是這信的作者,而依舊是:
他人生中第一次與陸追相遇,究竟是什麼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