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叢趕到現場,已經是後半夜了。
路上才接到小劉打來的電話,通知内容與新聞大同小異。
林叢聽完,冷笑一聲,說:“老子車都開出來二裡地了,新聞都他媽的壓不住了——你現在給我打電話,難不成是想告訴我,警察的消息,還不如媒體靈通?”
小劉自知理虧,沒敢說什麼,連聲答應着挂斷電話,苦着臉沖同事們搖了搖頭——這下好了,全組人都苦了臉。
是小河邊,草長得幾乎齊腰高,水又不算深,緊挨工廠,魚也不多,平日少有人來。這陣子被圍起來了,反倒有幾個遊手好閑的人湊在警戒線外交頭接耳地看熱鬧——
全撞在林叢槍口上,噴頭就是一頓不帶髒字兒的臭罵。
警戒線内,大家正各自忙着處理相關工作。林叢皺着眉頭,避開成群的警員,徑直找到剛剛收拾完屍體、準備回去再加班的法醫,極力壓平聲音說:“什麼情況?”
“不新鮮了,估計怎麼着也得是前天就扔在水裡泡着的。”法醫沖他比劃了一下,“鼻子沒了。除此之外,沒什麼皮外傷,皮膚發紫,恐怕是兇手下藥毒死的,但……嗐,走得還算踏實。”
“都成這樣了,你們怎麼知道這是我們案子裡的人的?”
法醫聳了聳肩,“因為衣服和證件。兇手好像生怕我們不知道這是誰,還把死者打扮得整整齊齊,證件也好好地放在他身上——你先别急着罵,”他看出林叢神情憤怒,依着多年共事的經驗,又補了一句:“我可沒定論他是誰,消息不是我給出去的。”
林叢别過頭去,盡力平複胸口的劇烈起伏,把怒意向着别的地方釋放。
“是誰的證件?”
“李匡。”
一路沉默着回到警局。
跟着幹了這麼久的活,大家也都了解,林叢一旦陷入沉默,八成就是在醞釀情緒準備教訓他們。
車子隔音不行,不在路上罵人,那是給他們留面子。
“誰把風聲走漏給媒體的?!”
果然,一進警局大門,剛剛還一副穩重模樣的林叢便瞪起一雙盈滿怒意的眼睛,把組裡那群低着頭不敢吭聲的、在場的後生挨個指着腦袋罵了一通,“屍體還沒調查清楚,誰允許你們往外透露情況的!?”
沒人敢說個“不”,即使罵人的與被罵的都心知肚明,媒體的消息并不是來源于他們,而是來自于報案人的走漏風聲。但,挨罵的覺得自己該罵,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他這邊氣還沒消,陳局那邊又來了電話。
林叢随手抓起桌上不知誰留下的奶茶杯,洩恨似的喝了一口,又長歎一口氣,等鈴聲響了一半,才接了電話。
“又有兩名少年失蹤了。”電話裡,陳局的語氣充滿擔憂與氣憤,“是對雙胞胎,剛剛轉到滕安一中,手續前腳辦完,人後腳就沒了。”
“知道了,我去拿資料。”
滕安一中,滕安一中——挂斷電話,林叢擱下奶茶,無聲地罵了兩句,周圍人提心吊膽以為還要接着挨罵時,林叢終于開口,說的卻是:
“哎,誰的這是?——下次給我也帶一杯,要全糖,少冰。”
松一口氣,總算過去。
臨出門,林叢把專案組的人打發走了大半,隻留了幾個經驗豐富的整理案情。
他把雙胞胎的照片洗出來,和前面那四個男孩的照片放在一起——林叢退開兩步,想,現在,他們是一樣的人了。
——等等,“一樣”的人?
這個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完全一樣的人!
過早的分類定性,隻會抹殺這其中的差異、忽視細節中的不同!
林叢默默地掐了自己一把,努力讓自己擺脫慣性思維,保持絕對清醒。
現在,李匡的名字後面,已經被他打上了一個大大的叉,生龍活虎的證件照旁,是那張被發現後、面目全非、慘不忍睹的照片。
林叢抱着雙臂,對着李匡的照片湊近,再湊近,直到視線完全隻能聚焦在他的鼻子上。
從世俗審美的角度來說,這孩子長得毫不出衆,那個鼻梁挺拔而鼻頭圓潤的鼻子在他臉上隻能顯得平凡而可愛,決看不出任何突出的收藏價值。
林叢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除了和自己相像,他看不出兇手還有什麼别的作案動機。
——但,如果、如果隻是巧合呢?
不到萬不得已,不能因自己的經曆而妄加揣測。
他又翻出李匡的資料,先給白闆上寫上四個大字“以點帶面”,又抱着剛買的果汁,逼自己對着從頭到尾重新分析一遍。
李匡,十六周歲,就讀于滕安一中,體育生,文化成績勉強算中流,朋友不少、摯友不多,沒仇人,尊敬老師,失蹤前并無明顯出走傾向,還約過朋友當晚要一起打遊戲。
家境普通,父母當地務工,有個小他八歲的妹妹,關系不冷不熱,有叛逆情況,但從未出現過出走等情況,更不曾有輕生傾向,家人間關系算得上和睦。
出事後,在同學間做過各種訪問,滕安一中作為重點學校,不存在明顯的校園霸淩、小團體情況,即使有冷暴力的情況出現,也與李匡毫無關系。
——一個普普通通的少年,不像是有任何被仇殺的可能性的少年。
至于他的父母,兩位都是普通白領,在公司内關系良好、頗得屬下擁戴,公司外遵紀守法、品行端正,并沒什麼仇人。偶爾與鄰居生些小摩擦,也很快就能解決,從不曾有什麼能夠殃及孩子的深仇大恨,更何況案發當天,鄰居們都有明确的不在場證明。
李匡生前的行動軌迹十分正常,上學,訓練,回家,三點一線。他手頭的通訊記錄,也并無明顯異常,體現不出什麼具體指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