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在靜安寺附近吃一家老字号的本幫菜,用餐的大都是本地人,遲航熟練地點了幾個菜,興緻勃勃地給柳時序講上海人的飲食偏好和淵源。
柳時序拿起一個生煎,遲航提醒道:“你别咬太大口,否則裡面的湯汁會濺出來,正确的吃法是先咬開一點點皮,然後慢慢地把湯汁小口小口吸出來,之後再皮和餡一起吃。”
柳時序一臉壞笑:“那你給我示範一下。”
遲航原本覺得沒什麼,被他這麼看着就覺得有些詭異,“還是先等裡面的湯涼一會兒再吃吧。”
“我學會了,那我來示範一下,遲老師你看着我。”
柳時序左手拿着湯匙盛生煎,右手拿着筷子,照着遲航說的做,輕輕咬開面皮,輕輕朝裡面吹氣,慢慢地吸着湯汁,他的動作十分優雅,沒有一點狼狽,還舔了舔嘴角,撩起眼皮看遲航的反應。
遲航也不知道受了什麼蠱惑,看得面紅耳赤得,他不自然地舉起一個大拇指,像是要給幼稚園的小朋友一個鼓勵似的,“棒棒的。”
柳時序眨了眨眼睛,把生煎一口塞進嘴裡,大快朵頤,“好吃,我喜歡吃下面焦焦脆脆的皮。”
“我也最喜歡那部分。”
“真好,我們連口味都那麼相似。” 柳時序滿足地眯起眼睛。
席間,遲航接到母親的電話, “抱歉,我接個電話。”
柳時序點點頭,“你不介意的話坐這兒接也可以,外面太熱了。”
遲航覺得也沒什麼不能說的,便接了起來,“媽。”
方曉萍說:“航航,晚飯吃了沒啊?”
“嗯,正在吃。媽,你呢,吃了沒?”
“跟你爸剛吃完。”
方曉萍一向都是用微信跟遲航溝通的,遲航直覺母親今天來電應該是有什麼事情,“媽,你找我有什麼事情嗎?”
方曉萍唉聲歎氣,“我們收到市監局的一個罰單,要讓我們交5萬塊,不交的話就要把營業執照拿走。”
“怎麼回事兒啊?為什麼會收到罰單。”
方曉萍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的經過說了出來。原來是有次市監局的人過來做食品質量抽調,拿走了方曉萍攤位上半死不活的螃蟹取樣,檢查出來螃蟹的某種元素超标,責令他們整頓,并要繳納一定的罰款。
“你也知道的,半死不活的螃蟹我們打折去賣,都是能吃的,我們自己就常常帶回家去吃。那個元素是什麼,我也不懂的,我聽邊上的人說是水質的問題,這怎麼能罰我們呢,應該要罰上遊才對啊。”
“5萬塊這麼大一筆錢,我們每天累死累活幹幾個月也就掙這點錢……”
“你爸為了這事兒還特地去了趟市監局,拗不過對方,他們讓我們下周一就把錢交上去。”
“媽,你先别急,市監局有發什麼文件或者單據給你們嗎,發過來我看一下。” 遲航說。
“我讓你爸發給你,你幫我們想想辦法,5萬塊那麼大一筆錢……”
“媽,我先看資料了解下事情,我會想辦法的,你放心。”
“嗯,媽先不耽誤你了,你先吃飯,吃完飯幫我看看。”
遲航說的是上海話,柳時序聽不大懂,但看他的神色,似乎電話裡說的不是什麼好事。
“怎麼了?”
遲航勉強一笑:“一點小事,先吃飯吧。”
那通電話之後,遲航便有些心不在焉,頻頻看手機,連說話的熱情也淡了。
本來兩個人要再去騎自行車消消食,柳時序就說:“今天玩累了,早點回家吧。”
遲航沒反對,兩個人打車回去了。
到家之後,遲航抱着電腦查資料,他們家攤位上的螃蟹原來是镉超标,這種案例網上倒是不少,海産品本身就因生産環境和生理機制的緣故體内會有一定含量的重金屬,有時候整個海鮮市場都會出現镉超标,要是誰家不小心被市監局抽調,隻能說是運氣背了。他了解到如果對檢測報告有異議,商戶可以在一定時間内申請重新鑒定,但是遲航發現他們家已經過了申訴期。同時,他們作為小攤小販,平日根本也不會留意什麼貨源銷售證件,他們進貨的上遊方比較雜,都在一定的熟人網絡裡面周旋,有時候一船海貨到崗,他們就直接去碼頭拿貨,有時候是從固定的幾個聯系人那裡進貨。上遊大都路子很野,隻收現金,強勢又兇悍,遲建州他們更是不敢去要合格證之類的文件。他們也不懂這些。
遲航苦惱地想,看起來這罰金是交定了。他可以代父母交這筆罰金,但是這筆錢不論是誰出,一貫節儉的父母都會感覺自己身上掉了一塊肉,寝食難安。
他不知不覺歎了口氣。
一旁的柳時序也在上網,但心思一點也不在頁面上,一直偷偷地打量遲航。
“Babe,有什麼事情說出來一起解決嘛,你這樣我很擔心诶。” 遲航的視線離開電腦屏幕,雙手放在後腦勺一籌莫展的時候,柳時序忍不住戳了戳他的衣服。
遲航有點愧疚,他不小心就疏忽了邊上的人:“對不起,讓你擔心了。其實事情不大的,簡單來說,我們家收到一筆罰單,我隻是在想怎麼交錢?”
“是錢……不夠嘛?” 柳時序小心翼翼地問。
遲航搖搖頭,他覺得外人可能很難理解父母的心理,尤其對于一個大手大腳花錢、衣食無憂的美國人來說,更是如此,“錢夠的,你放心。隻是還有一些别的問題,你别擔心啦,我剛才研究了一下,感覺有一些思路了。” 他想到大學有個同學就在質監局工作,實在沒轍,或許可以找他幫忙看看,有沒有回旋的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