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大雨中車廂内狹窄的天地特别有安全感吧,也或許是暖風讓遲航的神經徹底松弛下來,他開始慢慢講起哥哥的事情。
“哥哥去世那年十五歲,他比我大六歲。
我們倆的性格相差還蠻大的,他特别陽光開朗,長得很英俊,籃球打得又好,成績也是班上名列前茅,是一個挑不出缺點的人。我從小體格比較差,我記得有段時間自己一直咳嗽,每天都喝兩大碗中藥,看上去病恹恹的,也不怎麼喜歡說話,總是一個人待着,朋友自然也不多。
所以我特别喜歡追着哥哥跑。
他的初中就在我的小學邊上,父母也不怎麼管我們,放學後我通常在教室寫完自己的作業,然後再去他們學校等他放學。他們下午最後一節課一般都是體育課,我就跑到操場,看他跑步,跳遠或者打籃球。
最開始他的同學看見我,總叫我跟屁蟲、粘人精之類的取笑我,我聽到很難過,很怕哥哥也這麼想,更怕打擾哥哥。哥哥見我悶悶不樂,便問我怎麼了,我就說了自己的顧慮。他就像過去任何時候一樣,溫柔地摸了摸我的頭,說我怎麼可能會打擾他,他倒是希望我長得更快一點,更高一些,這樣就可以跟他一起玩了。他還跑去跟同學說了些什麼,最後那些同學也不再故意取笑我了。
他和男同學玩得很好,也特别受女同學歡迎。我坐在操場上看哥哥比賽的時候,為他助喊納威的人總是最多的,很多女生總是在背後悄悄地讨論他,有的甚至會托我把禮物或者情書之類的東西交給他。
哥哥成績很好,家裡的牆上挂得最多的就是他獲獎的證書。爸媽也很為他驕傲,逢年過節走親戚,他們總是自豪地跟親戚說自己兒子期末考試年級第一,數理化拿了奧賽獎,以後上複旦交大一點問題也沒有。他是父母的驕傲,也是我的榜樣。
我一直在仰望他,追逐他,毫不誇張地說,他是我童年的全部,他的世界也是我的世界。
但是這個世界在我九歲生日那天破碎了。
那天雨下得特别大,印象中是我這輩子遇到過的雨量最大的日子。
哥哥提早一個禮拜就為我在一家新式糕點屋訂了蛋糕。原本我們家人過生日,總是去小區附近的傳統糕點房買蛋糕,但那時候我可能是因為身體不大好的緣故吧,有時候就特别任性,總想要一些不一樣的東西,父母一般聽完就數落我幾句,說我不懂事,不怎麼理會我的需求。隻有哥哥會默默記下來,盡力滿足我。
那家新式蛋糕店就是我的特别需求。傳統糕點房的蛋糕幾十年都一成不變,上面總是鋪着白色的廉價奶油和五顔六色的水果,我厭倦年複一年吃同一樣東西,便祈求父母給我訂一個不一樣點的蛋糕,上面有漂亮的糖霜,還有我喜歡的卡通人物。父母當然沒把我的話當回事,哥哥卻偷偷地跟我說,他已經幫我訂好了。
我說那家可能有點貴,錢不夠怎麼辦,他說自己奧數比賽有一筆獎金,買蛋糕綽綽有餘,甚至還可以帶我去遊樂園玩。
我無比期待生日那一天的到來,除了蛋糕,媽媽還會為我準備我最愛的長壽面。我不大愛吃面,唯獨媽媽做的香菇肉絲做澆頭、雞湯打底的長壽黃面可以一口氣吃兩碗。
我想跟着哥哥一起去拿蛋糕,哥哥說雨太大,他一個人去就可以了。我不依,偏偏要跟他一起去,他就像過去一樣無條件答應我的要求。
事故就是在蛋糕店門口的那條馬路上發生的。
我們在一條信号燈變綠的斑馬線上走,我興奮地連傘都不撐了,飛快地跑到對面的蛋糕店門口,得意地朝哥哥比了個yeah,哥哥沖着我大喊,嘲笑我太猴急了,要是感冒的話,連蛋糕的味道都嘗不出來。
這時候,我眼神裡幸福的喜悅變成了驚懼,因為我看到不遠處一輛貨車飛速地開來,完全沒有減速刹車的樣子,之後這輛貨車撞上了哥哥,哥哥就在我眼前飛了出去,我聽到緊急的刹車聲,我一下子癱軟地倒在地上,不停地哭,不停地哭。
救護車來了。我爬上了車,看見哥哥閉着眼睛,全身都在流血,車上的工作人員冷漠地交談着,他們說哥哥傷得太嚴重,救不活的。
不可能,我不相信剛才還笑話我的哥哥就要死了,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荒謬的事。
可是事實就是這麼荒謬,哥哥還沒被送進手術室,就已經被宣告死亡了。
媽媽來到醫院,看見哥哥的模樣當場奔潰了,她哭得撕心裂肺,拉着我,問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怎麼剛才還好端端的人,現在就這樣了。
我說不出話來,那瞬間我開始自責,哥哥的死,都是我任性的緣故導緻的。要是我不那麼任性,非要買那個蛋糕不可,我們就不會出現在那條馬路,也不會遇上疲勞駕駛的貨車,更不會有哥哥的死亡。
想到這裡,我呼吸困難,我覺得自己不配活着。我希望躺在救護架上的人是我,而不是那個全世界最好的人。我多麼希望時光倒流,我代替哥哥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