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身染怪病的蒼秾逐漸長大接受現實決定享受自己的破爛人生,蒼姁也依然沒有放棄希望。她出門尋醫的次數越來越多,幼年的蒼秾無法随行,跟着她的就隻有岑烏菱。
原本蒼姁想讓作為姐姐的岑烏菱留在家裡照應幼年的岑既白和蒼秾,但因三人的關系實在不好而作罷。她不需要旅伴,在此之前的年月裡俱是獨來獨往,若不是岑烏菱主動提出要跟她出門曆練,蒼姁便會遵循舊例一個人上路。
四月的甲鲸城浸泡在雨季,終日下着瓢潑大雨。旅店的爐竈上燒着水,氤氲的蒸汽飄得滿屋都是,一個夥計慘白着臉跑進廚房,慌張地通報道:“老闆,有情況,有情況。”
店主放下鍋蓋,問:“又怎麼了?”
夥計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斷斷續續地說:“我,我看見昨晚住店的那個客人抓着刀,跑到隔壁客房去了。”
在甲鲸城當街砍人不是什麼稀奇事,各家旅店自有一套解決方案。店主半信半疑,繼續問:“你沒騙我?”
“騙你幹什麼?”夥計一拍大腿诶呦一聲,抓住店主的胳膊就往門外跑,“快走啊,再不去就出人命了!”
兩人不敢怠慢,匆匆跑到樓上。隻見一個十六七歲的年輕人握着匕首,探頭探腦地在客房門口徘徊逡巡。眼見她要摸進屋裡去,店主挺身而出,大聲喝止道:“住手!”
這一聲立即引起年輕人的注意,她疾電般閃到店長身前,舉起手中匕首就要對店主刺下,店主手忙腳亂退後躲避,年輕人邊刺邊喊:“姑母,你在哪裡?”
誰也不知道她在幹什麼,店主和夥計吓得魂飛魄散,夥計随手抓起個掃帚來擋她的刀。年輕人一手抓住掃帚一手引刀劈過來,眼看刀尖就要戳中自己,夥計無計可施隻好閉眼等死,忽然聽見一聲脆響,仿佛有東西橫在面前擋住刀刃。
她睜開眼睛,擋在面前的是一把傘。蒼姁懷裡抱着幾個燒餅,擡手打飛岑烏菱手上的匕首,若無其事地說:“我在這裡。”她頓了頓,問,“你們在做什麼?”
“我看到這位客人拿着刀走到你的房間裡去了,”夥計把她當成救命稻草,抓着蒼姁的手臂躲到她身後,“我會聯系官派巡城小隊,有什麼話等官差來了再說。”
“不用,我們是一起的。”蒼姁撿起地上的匕首,疑惑地把它還給岑烏菱,“你拿刀幹什麼?想多要點零花錢?”
岑烏菱接過匕首,堅定地說:“不是的,我擔心房間裡有埋伏的刺客,如果毫無防備地開門進房就會被暗算。”
蒼姁更加不解:“我的房間裡為什麼會有刺客?”
岑烏菱支吾須臾,答道:“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躲在蒼姁背後的店主和夥計對視一眼,蒼姁從容地笑出聲來:“雖然我和你說出門在外要小心,但也沒讓你這麼小心呀。”她收起傘拉着岑烏菱給兩人道歉,“給你們添麻煩了,這孩子是第一次出門,我會教育她的。”
這個年紀第一次出門,也算天真爛漫了。夥計把岑烏菱從頭到腳打量一遍,端起架子來教訓道:“真的很吓人啊。我們老闆很心髒不好,這位客人你以後可千萬别這樣了。”
“不會再有下次了,”岑烏菱顯然不太想跟她說話,低頭把匕首藏進袖子裡,自顧自說,“我和姑母今天就走。”
相形之下蒼姁就好相處得多,店主忍不住多看她幾眼,發覺蒼姁藏在袖子下的手臂裹着紗布,好心地問:“是急事嗎?雨這麼大,你左手帶着傷不太方便。”
“這個不是傷,”蒼姁笑着揚起左邊手臂,把燒餅塞到岑烏菱手裡,“東西我都收拾完了,給你帶的早飯。”
岑烏菱接過猶帶熱氣的燒餅,坐在靠近門邊的凳子上等蒼姁帶行李下樓。屋外的雨像斷了線的珠簾,敲在屋檐上是大珠小珠落玉盤。岑烏菱望着屋外的雨幕,再三告訴自己不能打擊姑母,姑母想去平波縣找韋濟佳就一定要陪她去。
說實話,她根本不在乎韋濟佳的醫術如何,能不能治好蒼秾的病。連蒼秾本人都不在乎,蒼姁卻十年如一日地外出尋醫問藥,不管對方是王濟佳是李濟佳還是劉濟佳。
三下兩下把燒餅塞進嘴裡,岑烏菱跑上樓去幫蒼姁拿行李。她本以為跟着蒼姁至少能幫忙出點力,上了路才知道自己是多餘的,蒼姁一個人就能處理好所有的事情。
在櫃台還了客房鑰匙,蒼姁撐開傘讓岑烏菱跟她躲到傘下。兩人帶的行李很少,許多東西都是中途添的,唯有這把傘無論天晴下雨都在蒼姁手裡,很多年都沒有變過。
作為第一次出遠門的新手,很多事都讓岑烏菱感到新奇。兩人候在碼頭等船,岑烏菱遠眺着不遠處的跨河拱橋,覺得來甲鲸城是個錯誤的決定,尋醫也是個錯誤的決定,像蒼秾那種人就是一輩子治不了病又怎樣?反正跟她沒關系。
她望着拱橋發愣,一陣疾風迎面而來,岑烏菱隻聽見雨打在傘面上的聲音,扭頭看到蒼姁手裡的傘被風吹飛,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輕飄飄拂過拱橋上衆人的頭頂。
雨滴落在岑烏菱臉頰上,她趕忙擡起手遮住腦袋。傘在空中劃了一圈重新回到蒼姁手裡,雨打在傘面上的聲音再度響起來,岑烏菱松了口氣,橋上卻突然有人喊道:“出事了!”
她立刻聞聲望去,隻見拱橋上有個人渾身是血,後背上有一道明顯的傷口,橋上的血被雨水沖進河裡。岑烏菱正望着那邊的熱鬧,蒼姁擡起帕子沾了沾她的臉頰,問:“臉上,感覺不到嗎?”
“因為那位路人傷勢嚴重,被送往醫館沒有跟蒼姁當面對質。”龍自遊接過岑烏菱的話茬,簡明地說,“幾天後醫館傳來那人趁夜逃走的消息,這個案子也不了了之。”
“如果沒有那幾天的拘留,姑母就不會錯過前往平波縣的船。”岑烏菱滿含怨念地看向龍自遊,說,“我們趕到平波縣的那天韋濟佳早就走了,讓我們撲了個空。”
龍自遊完全不被威脅:“抱歉,按照本朝律法當街尋釁不拘留是不行的,畢竟您家姑母真的把那個人打得很慘。”
“你的臉受傷了?”岑既白舉手提問,她的大腦直接放棄思考,指着岑烏菱問,“那你怎麼沒變成刀疤臉呢?”
戚紅趕忙捂住她的嘴,讪笑道:“哈哈哈小莊主現在不是睡覺的時候你瞧你都說起夢話來了快醒醒吧快醒醒。”
岑烏菱大人有大量,沒有理會岑既白的冒犯。蒼秾稍作思忖,開口問:“我,”她說服不了自己叫娘,說到一半改口道,“蒼姁不會無緣無故去找她麻煩吧,那個人是誰?”
“那個人就是,”岑烏菱抓起倒在水盆裡的苗三髒,嗆了水的苗三髒咳嗽幾聲和岑烏菱同時說:“殷南鹄。”
丘玄生驚愕地問:“你再說一遍,是誰?”
“以前我認為像姑母這樣喜歡四處雲遊的人,再怎麼也該帶個保镖在身邊以備不時之需,現在想起來,總覺得她是故意一個人走的。”岑烏菱把苗三髒放回原位,說,“或許她正是将自己當做餌料,想引殷南鹄自己找上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