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六點。

天色還暗着。

鐘斐聲洗漱過後，換好衣服，關燈走出卧室。

從走廊到一樓的燈都亮着，他順着樓梯走向餐廳，看到坐在餐桌前的男人。

向聿柏坐姿不算端正，靠着椅背，帶了些懶散，正低聲講電話。他臉色平靜沒有表情，周身氣勢卻很足，給人不近人情的感覺，壓迫感很重。

此時的向聿柏比昨晚冷淡得多，更符合一個豪門掌權人的形象。

也多少帶給了他一些陌生感，冷漠的态度讓他下意識變得緊張，踟蹰不前。

許是感覺到他的存在，向聿柏擡頭看了過來。

下一瞬，向聿柏沖他笑了下，很快挂斷電話，從桌前起身。周身氣勢也跟着散盡，轉而變回了昨晚平易近人的樣子。

态度的轉變自然而流暢，如同一場散去的暴風雪。

鐘斐聲再一次意識到，自己對向聿柏來說是不一樣的。這樣的認知讓他感到開心。

他心裡放松下來，靠近的腳步不自覺變得雀躍。

向聿柏看着他，在他走到面前時視線向下，目光在他的小腿處多停留了幾秒。

開口時，向聿柏刻意放緩了語氣，冷淡的聲線因此顯出幾分溫和。

“好點了嗎？”他問。

鐘斐聲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在問什麼，他不自覺動了動昨天磕碰到出血的小腿，回道：“嗯，好多了。”

“不需要幫你請假？”

鐘斐聲很輕地點了點頭：“嗯，沒關系，我能去學校。”

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向聿柏沒再繼續問。他順手拉開身旁的椅子，讓鐘斐聲坐下，又順着鐘斐聲過來的方向看了一眼。

“又是走樓梯從樓上下來的？”他看向在他身邊坐好的鐘斐聲。

鐘斐聲很輕地點了下頭，小聲應道：“嗯。”

他垂着頭，看起來有點心虛，好像做了什麼不應該做的事。

“家裡的電梯還能用。”向聿柏話說得委婉。

但鐘斐聲還是感到了些無所适從。他漸漸開始在意向聿柏，因為在意，他沒辦法保持平常心。

“我知道，”他聲音很輕，透出不自在，“我下次，會用的。”

向聿柏看出了他不自在，沒再繼續這個話題。之後坐在一起吃早飯時，看着身形過于單薄瘦弱的鐘斐聲，向聿柏沒忍住幫他夾了幾次菜。

而後想到鐘斐聲可能會吃不下，又不好意思拒絕，會逼着自己吃完。他适可而止，放下了手上的公筷。

鐘斐聲看着向聿柏夾到他碗裡的青菜，愣了下。不隻是因為這是第一次有人給他夾菜，還因為夾到他碗裡的都是他喜歡吃的菜。

“怎麼了？不喜歡？”向聿柏溫聲問。

鐘斐聲回過神，搖了搖頭：“沒有不喜歡……”

他猶豫片刻，還是不解地問出口：“小叔叔，你不說我嗎？”

“說你什麼？”

“說我，挑食。”

向聿柏輕笑了聲：“我為什麼要說你挑食，挑食很正常，你喜歡什麼就吃什麼。”

“嗯。”鐘斐聲輕應着，過了幾秒，他偷偷看了看向聿柏，悄悄挪着椅子，朝向聿柏靠近了一點。

見向聿柏沒有發現他的小動作，他又小心翼翼貼近了一點。

仿佛在尋求庇護的小動物，一舉一動都顯出親近。

向聿柏不動聲色地掃了一眼，像是怕驚擾到什麼，他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也沒做什麼動作，隻唇角幅度很輕地翹了翹。

他第一次真切地體會到養孩子的樂趣。

–

出門上學前，鐘斐聲收拾好東西，背着書包，像往常一樣等司機過來。卻等到向聿柏說司機今天不送他了。

向聿柏：“今天我送你去學校，走吧。”

鐘斐聲下意識跟上他：“小叔叔，你不回醫院了嗎？”

“不急，我還有些事要處理。”向聿柏走到車前，先幫鐘斐聲拉開了後座的車門。

鐘斐聲鑽進車裡，抱着書包坐好後轉頭看過去：“謝謝小叔叔。”

向聿柏擡手關上車門，像是被他逗笑了：“客氣什麼，把書包放到一邊，别抱着了，系好安全帶。”

“哦。”鐘斐聲照做，在向聿柏繞過車子坐進駕駛座時，他沒忍住好奇，問道，“小叔叔，你有什麼事要處理？”

換做是以前，他不會有這份好奇心，但眼前是對他很好的向聿柏。他想要了解向聿柏，也确信自己就算問了什麼不該問的，向聿柏也不會生氣，不會對他怎麼樣。

雖然隻認識了幾天，但向聿柏給了他這樣的安全感。

向聿柏從後視鏡裡看他，語氣平和地回道：“去你的學校，和你的班主任聊一聊關于學生的教育問題。”

鐘斐聲一時沒反應過來。

向聿柏話說得直白了些：“你在學校被欺負了，我去要個說法。”

鐘斐聲這才明白向聿柏要做什麼：“我不着急的……”

他覺得向聿柏的傷更重要。

向聿柏不這麼覺得，有系統幫忙治療，他根本不在意身上不痛不癢的那點小傷。

“我着急，我覺得盡快處理比較好。”

“不能找别人幫忙嗎？”鐘斐聲抿了抿唇，輕聲問。

“能，但我過去和我委托别人過去處理，是不一樣的。”向聿柏解釋，“家裡孩子被欺負了，我找個外人過去，會讓人覺得我不重視你。”

他如果重傷住院當然另當别論，但他現在身上有傷也不影響他每天從醫院裡出去，去處理别的事。

能處理别的事卻不能處理鐘斐聲被欺負的事，再加上鐘斐聲才被找回鐘家，他的态度很難不讓人多想。

鐘斐聲輕“嗯”了聲，這次沒有說自己已經長大了，不是孩子了。

雖然他覺得自己是成年人了，但他心裡是喜歡向聿柏那麼稱呼他的，會讓他感覺到他和向聿柏是很親近的家人。

過了會兒，開車的向聿柏聽到身後的鐘斐聲語帶遲疑地和他說話。

“小叔叔，我不在意别人怎麼說我……”

他更在意向聿柏，也仍然認為，他自己的事和向聿柏的傷比起來，是向聿柏的傷更重要。

向聿柏從後視鏡裡看了他一眼，嗓音平淡：“我在意。”

他略帶随意的一句話，沒有注意到身後鐘斐聲泛紅的耳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