瞭望台的門把應雲歸和濃重夜色關到了一起,赫獻的餘音猶在他的意識裡揮散不去。
“害怕?我?”他不敢置信地重複着赫獻說的話,“怎麼可能。”
隻不過是認清了自己對時有塵的在意。
承認了就是喜歡他。
并且對同樣對他有好感的人有一點敵意罷了。
我才沒有在害怕什麼。
應雲歸最終得出結論——赫獻白談了那麼多對象,還裝得一副很懂感情的樣子。
“嘁,自己什麼結果也沒談出來,還教育起我來了。”他不屑地一哼,随即又有一絲愧疚湧上來。
赫獻的處境在外人看來或許很是風光,但自己卻是清楚的——父母為大義犧牲後,赫獻身為英雄的後代被關注被重視,甚至獲得了總部的破格提拔,可是9區分部從來沒有給過他任何實權。他的一言一行都會被過度分析,甚至每一個交往的對象,不管對方是異能者還是普通人,都會被信息部從出生起徹底地調查,就好像,是在懼怕他獲得了權力後會對協會不利而拼命搜尋他的弱點一樣。
自己剛才一時情急下言辭不當,怕是會勾起赫獻不好的回憶。
應雲歸雙手扶額,思量再三後還是艱難地做了個決定。
赫獻離開瞭望台回到了自己的房間,這間房的裝修風格不似莊園外表那樣廢土,也不像其他内部那樣具有科技感,它很古樸,有十幾年前的那種純粹的年代感。
赫獻沒有洗漱休息,而是給自己倒了淺淺一層苦艾酒,倚靠在了冰冷的飄窗上。
他指尖輕晃着酒杯,綠色液體沾濕了杯子内壁又落回底部。這是不摻雜任何稀釋物的最純的苦艾酒,是他每寸經脈都早已習慣了的苦。
赫獻仰頭灌下,口中沒有感受到一絲清甜,濃烈的苦和不甘從口腔蔓延到胃部,再燃燒回唇齒間,又向四肢百骸延伸,最終燒進了雙眼。
他帶着熟悉的朦胧望向了窗外,那裡正對着的是9區與10區的邊界山。
恍惚之間,他又看見了漆黑山脈被光籠罩,山腳下的人們滿臉幸福地手舞足蹈,慶祝着來之不易的和平安穩。
可人群中有一個小孩,他正不合群地哭鬧着找他的爸爸媽媽。他在狂歡的村民之間穿梭着,卻沒有一個人回應他,瘦小的身影最終還是被吞沒了。
赫獻頭一偏,左前額抵在了玻璃窗上,皮膚與之觸碰到的周圍浮起了一片霧氣,雪花狀地蔓延開來。他睜着雙眼靜靜地凝望着那個方向,直到那光消散了才閉上。
玻璃窗上的霧氣早已散去,隻流下了一道液體滴落的痕迹。
赫獻抵着窗,睡着了。
又是那個他做了無數次的夢,夢中赫蘭和張皓把他抱在懷裡,悲痛地求他原諒:“對不起,對不起,為了你的将來,我們必須這麼做,等你長大就會明白的。”
然後把他留在了老房子裡,毅然決然地走向了高山。
這一晚四人各有心事,唯有月光與群山擁抱了每一寸思量。
第二日清晨,山間比城市蘇醒地更早,再加上諸多心事影響,時有塵睜眼的時候天際最後一抹鉛色還未褪盡,雲霧半籠。
他茫然地欣賞了一會兒窗外的靜谧自然,起身穿戴齊整,在洗漱時終于想起昨晚斷斷續續夢到的一些片段。夢裡他一如既往地待人冷淡疏離,卻總有一個人強硬地擠到他身邊,不顧别人的非議和眼光與他同吃住行。
有人在一旁勸告:“他是個災星,會給身邊的人帶來不幸的,最好離他遠點。”
可那人卻置若罔聞,笑着攬他的肩說:“那正好,我是個福星,我倆就應該在一起。”
時有塵猛地往自己臉上潑了一把水,澆醒了荒唐的回憶。可夢裡那人搭在肩上的手骨節分明,小指上的銀色指環清晰可見暗紋。
他沉默着蓄了半池子水,然後把臉埋入其中,在寂靜而空曠的水下憋了近一分鐘,終于在不自覺地把頭越埋越低導緻水灌入耳中後驟然起身,呼吸起伏不定間露出了極少見的惶恐表情,全因無法摒除心中雜念。
鏡面映出的男子睫毛上沾了水珠,又被輕輕抖落回水池裡,他閉了好一會兒眼,待到臉上的水分都快蒸幹時才離開。
赫獻是在聽到了輕微的腳步聲時,在一樓沙發上醒過來的。他一睜眼就對上了時有塵驚詫的視線。
“不好意思,吵醒你了?”時有塵神色抱歉,他本想到一樓健身房消耗掉過剩的精力,卻沒想到會撞見赫獻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