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完以後姜嶼臣覺得自己純屬吃錯藥了。
即便平常見得少,但那好歹是人親爹親媽,就這對方要是都不願意去,那非親非故的就更不可能來見了。
手機裡理所當然的沒有收到回複。
姜嶼臣自嘲一笑,把桌上裝有照片的木匣子塞底下抽屜裡,随便套了件羽絨服準備去樓下等許靜。
雙手插兜地等人。
沒一會許靜的車到了,姜嶼臣先朝那邊擺擺手,随後拉開副駕駛的車門上去。
一句“靜姐吃過了麼”挂嘴邊沒出來,忽地看到坐在後座的人,瞬間把要說的什麼全忘了,眼睛都瞪大了一圈。
是駱肇。
穿着和姜嶼臣一模一樣的羽絨服,雙手交叉放在胸前,同樣也看着他。
姜嶼臣半扭着身子向後,連安全帶都忘了系。
旁邊許靜“啧”一聲,把這互相對看的兩人打斷,催他,“快點系好,别磨蹭。”
姜嶼臣迅速回神。
等車開出去許靜才說,“我在你們小區門口看到小肇就一塊給帶進來了。”
小區門口?
姜嶼臣剛才就想問,聽人這麼說後立馬回頭,“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駱肇從車開出去就閉眼靠在椅背上,動都沒動,也沒有吭聲。
他平常一不說話就這樣,總是弄得旁邊人腦闊疼。
姜嶼臣也早就習慣了,平常還會調侃兩句,但他現在自己也還生着氣,幹脆不理也不問,默默把頭偏到一邊。
他這副樣子平常幾乎沒有。
許靜見人表情不對,笑着調侃說,“你倆吵架啦?難得見你那麼生氣。”
姜嶼臣故意“啊”一聲,悄悄回了個頭,見駱肇還是那副表情,也懶得再說了,
中途他們下去買掃墓要用的東西。
姜嶼臣先買了束白栀子,又去旁邊小攤上挑了疊芝麻餅,等到去永生堂買紙錢,他票子沒買多少,倒是挑了很多紙糊的樂高積木。
變形坦克、黑貓警長、大黃蜂......
他買這些的時候駱肇一直站在人旁邊,無意識出了個聲。
姜嶼臣正專心選呢,頭都沒擡。
許靜在旁邊替人解釋了句,“他每年都這樣,說是你蘇阿姨生前就喜歡這些。”
駱肇也想起人之前提過的什麼“異世界”,最後抿抿唇,不再說話了。
靈安水庫旁邊有兩座靈山。
這裡依山傍山,清晨的陽光照在一座座石碑上,這麼冷的天也會有魚從水裡冒出來,朝天吐個泡泡又鑽回去。
生和死是個循環,倒是把本身壓抑着的情緒沖淡一些。
從車上下來後,姜嶼臣先去一樓跟守園人打了招呼,他們仨才進去。
駱家的墓是在第三排靠台階的位置,兩個并排連在一起,上面是他們年輕時候的臉。
單看模樣,駱斌長得像媽媽,駱肇卻更像他爸爸,輪廓線條更分明,眉宇正中間像凝了把刻骨刀。
許靜蹲下身子,把落在上面的黃葉子和枯枝拍掉,底下墊着一大塊白布。
姜嶼臣在石階正前面點起一搓香。
紙錢在空中帶着燭光,融成黑色,化出灰燼飄零在空氣當中。
三個人輪流拜拜。
駱肇雖然臉上一直沒什麼表情,但也是讓幹嘛幹嘛,隻是到了和老人家說話的時候一句沒吭。
後來是身邊兩個人替他講了幾句,也替服刑期間的駱斌說了些寬慰的話。
駱斌免于死刑,以後還能出來跟正常人一樣生活,這對遠在天堂的父母也是一種慰藉。
流程全部走完後,姜嶼臣看着照片裡還很年輕的臉,說,“我一直不理解,為什麼斌哥不願意把墓遷回老家。”
落葉歸根,他以為所有人都會跟他母親一樣,看完了自己為之奮鬥過的城市後,會想要回家。
許靜輕歎一聲,“斌說不想讓叔叔阿姨下輩子再回去受苦了。”
姜嶼臣目光微滞。
駱斌家裡的事平常很少跟他說,但現在通過駱肇他也能了解到一些。
下意識朝他那一瞥。
姜嶼臣有時候會想。
駱肇童年的那些經曆要換做是他,他有沒有可能會像駱肇這樣,一個人面對這一切,成長成現在的樣子。
答案是否定的。
姜嶼臣雖然也勤快,但他骨子裡一直不是個多能吃苦的人。
和建築有關的吃再多也無所謂,可那是從幼年時期的一種精神壓榨,過于根深蒂固,根本不是靠一般毅力能輕易扛住的。
許靜在旁邊輕說,“要是沒有其他特殊情況,這應該是我最後一次來看斌的爸爸媽媽了。”
姜嶼臣扭頭看她。
他上車的時候就注意到,和上次寬大的襯衫裙不同,許靜今天穿的是一身緊身大衣,平整的小腹牢牢裹在裡面。
姜嶼臣知道她是什麼意思,由衷說,“挺好的靜姐,生活都是自己過的,無論發生什麼都不要委屈自己。”
每個人都有選擇的權利,無關年紀,也無關經曆。
許靜扭頭看他,臉上的神情似乎輕松一些,“謝謝你能理解我。”
他們又在這站了會。
許靜主動說,“嶼臣,你先去看蘇阿姨吧,我和小弟在在這陪兩個老人說說話。”
還沒等姜嶼臣開口,旁邊的駱肇直接道:“我跟他一起去。”
别說許靜,連姜嶼臣也有些驚訝,但駱肇明顯沒多餘解釋的意思,說完以後往旁邊台階走兩步,又回頭看他。
這副模樣不像是往日兇巴巴野狗,倒有些像是一隻躺平任撸,乖乖看向自己主人的尋回犬。
這念頭一出就給姜嶼臣扔外邊。
乖什麼乖,他甯願相信早上吃的雞蛋是方的,都不會再把駱肇和“乖”字扯上邊。
姜嶼臣先跟許靜說了聲,和駱肇往前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