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越聽越不對,走進辦公室裡看。
駱肇坐在裡面沙發上,面前蹲着的校醫正給他處理額上的傷口。
挺長的一道疤,腿上也紅了一大片,像是給什麼燙的。
駱肇擡頭看他一眼,被姜嶼臣摁着腦袋揉揉頭。
看着是挺嚴重的,但姜嶼臣知道,這和一開始駱肇身上帶的那些傷比起來是小巫見大巫。
但再小的巫現在也不能不計較。
姜嶼臣沒怎麼多跟家長說話,先低聲跟駱肇說句沒事兒,又上前跟人班主任溝通,要看當時的監控。
班主任是個年輕的男老師。
新官上任三把火,何況駱肇還是他最省心又最自豪的學生,不可能不管,當即領着姜嶼臣和其他家長往監控室走。
在場的除了他們還有幾個學校領導。
視頻裡,頭先幾句還挺正常,是男生們互相嘴欠。
隻是“有爹生沒娘養”這句一出來,姜嶼臣臉色瞬間往沉下,轉過身,目光在每個家長和學生臉上掃過。
他今年雖然才二十五,但工作這幾年東奔西跑,沒少跟比自己歲數大的人打交道,周身氣場在這些面前絲毫不遜。
等到了後面,說到包養那一段,教導主任臉上更是有些挂不住了,示意技術人員把視頻關上。
要是平常同學之間鬥嘴皮子倒也不算什麼大事。
但一群人對着一個,明顯已經是惡意诽謗加挑釁了。
現在學校都看中自己名聲,尤其是他們省重點,這樣的事情一出就是打他們學校的臉。
又有家長厚着臉皮想跟姜嶼臣說話。
姜嶼臣聽都懶得聽,想着駱肇孤身一人站那挨罵就來氣,指着外面那扇門說,“我弟弟被打成那樣,學校打算怎麼處理?”
人态度強硬,後者也犯了難,雖說必須嚴肅處理,但畢竟兩邊家長在這,他們是誰都不願意得罪。
隻是說,“不然您先把孩子送醫院看看?等學校這邊商量出個結果了,我們再跟您說。”
“醫院我會送,但這件事必須今天解決。”
姜嶼臣沒跟他們太客氣,又睨向監控,“我們不缺那錢,我就想問問,學校出了這種學生,該怎麼解決。”
他這一問就是真的要讨說法了。
雖然校規有明确規定,但學校一般會讓家長之間互相協調,最後定個不輕不重的解法,再明面上給個處分就完了,隻要不傳出去什麼都好說。
畢竟都是十幾歲的大男生,這個歲數誰不打架啊。
況且駱肇傷得也不算重,被打了以後直接從開水房跑出來,遇上巡視的老師給護住了。
他們說了幾輪後,還驚動了副校長,也過來跟姜嶼臣他們說話。
當時駱肇是拖了副校長的關系進來的,雖然他自己成績也好,但再怎麼說也是承了人情。
有他在,姜嶼臣總要看他幾分面子。
最後這件事的解決方法,是家長賠了醫藥費營養費,又扯着自己孩子給駱肇道歉,什麼話都說上了。
學校也給定了個記大過的處分,全校通報批評。
誰也不好再說什麼。
姜嶼臣領駱肇回家。
從教學樓走到停車場臉色都不算好。
可家裡孩子被打他也沒法一聲不吭,走到一半還是捏過駱肇的下巴,把他臉扯下來些,抵着額頭問他,“還疼不疼了?”
順着這道目光,駱肇神色一直很平靜,卻隻反問,“昨晚為什麼喝這麼多酒?”
這個問題駱肇上午也發消息問過。
姜嶼臣當時其實看到了,但那時候剛跟客戶見面,沒空回,現在看人這一臉傷更是懶得答對,
堅持沖他,“問你話呢,疼不疼?”
駱肇還是那副表情,“你昨天怎麼那麼晚還在江邊?”
看來是問不出個什麼名堂。
姜嶼臣冷笑一聲,直至坐進車裡都再沒吭氣。
他平常不愛生氣,可他其實不是那種圓乎乎的好人臉,一沉下來不說話還是挺能唬住人的。
駱肇知道他什麼樣,沒給唬住,卻還是在把安全帶系好以後說,“哥,我沒事。”
是在安慰姜嶼臣。
但他哥顯然沒給安慰到,車子點着以後又挂擋熄火,扭頭沖他,“人家罵你你就幹站着?”
姜嶼臣是真的生氣,也覺得不可理解。
就今天這事,他倒甯願是駱肇把人揍了,自己掏錢也掏得爽溜。
“之前對付你村裡人那些脾氣呢,上個學給你上沒了?”
駱肇沒想到他會是這個反應。
頭先沒怎麼說話,等姜嶼臣還要再說時,才低聲一句,“我說過不會再給你惹麻煩。”
姜嶼臣沒想到他嘴裡會蹦出這句,直接說回去,“那也不行。”
說是這麼說,但後來他也沒再說過話,重新把車打着。
野小子平常一句軟話說不出口,好容易說一句還讓人不知道該怎麼接。
姜嶼臣之前是給他那打架的陣仗搞怕了,太兇,完全不把自己當人,這樣下去即使現在沒怎麼,将來也可能出事。
可同時,他也不想看到駱肇站着挨罵,連還手的動作都沒有,看着也太憋屈了。
人就是這麼矛盾,隻能憋着生悶氣。
汽車從二中開出去,朝着工作室的方向。
趕上個紅綠燈,姜嶼臣沖他:“以後别人招你,要身邊沒個老師保安,你就還手,隻要不是你主動的就行。”
駱肇擡眼看他,聽身邊人繼續說,“但手上得有數,一般小打小鬧的哥可以跟你擔着。”
“這個哥是指你麼。”駱肇兩手插進外套兜裡。
“咋,你還有其他哥?”姜嶼臣随口一接。
他也是給氣糊塗了,腦子裡揪成個小團,又氣又刺撓,完全忘了人還有親哥這事兒。
駱肇看着他,忽然伸出手,像姜嶼臣剛才在辦公室對他那樣,伸手碰碰他頭發。
姜嶼臣還開車呢,沒空理他這沒大沒小的。
實際上駱肇不像他表現出的那麼淡定。
因為他沒完全說實話。
當時不還手,除了那句承諾,還是因為他想知道姜嶼臣的反應。
知道自己不會給他惹麻煩,知道他信守了他們之間的承諾,甯願受傷都要幹挺着,會是什麼表情。
現在他知道了。
駱肇把車窗搖上去,往後靠,側過身,借着反光去看姜嶼臣的臉,眼角眉梢是他自己都沒察覺到的柔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