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晚了,黃月英叫人換了白水,也囑咐朱蕉,茶這東西午時往後就不要上了,朱蕉應諾。
她輾轉了一天,有小丫頭準備用水,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休息,朱蕉應命退下,黃月英也就沒有注意她欲言又止的行狀。
第二日卻下起了雨。
襄陽夏季多雨,常淅淅瀝瀝地下個不停,若運氣不好時停時下,這樣陰雨綿綿個十天半月都有可能。
黃月英不免和秋羅念叨,不知道甘甯他們上沒上路,這一路上恐怕不能順利了。
原來他們安排的就是,黃月英帶着秋羅并幾名下仆與華佗一同,輕車簡從先進城,甘甯後幾日再帶着錢财辎重,配一隊衛兵送物資進來。
這段時間,黃家在城外鄉野動靜不小,如今城裡也要動作,重修醫館。
張、陳二人那裡自然需要走動走動,就算是為了面上好看也得表示一二。
本來楊家也是要去拜禮的,隻是如今還不知道楊家經此一役什麼情形。蔡家族人到處活動,襄陽隻留了個祖宅,并不太在意在此地的經營,倒是送送禮就罷了。
雨滴打在瓦片上,順着鬥拱上的梁檐滾落而下,頭頂叮叮咛咛的響聲清脆,屋檐前的雨水真像珍珠一樣串成一串,落在地上起了水泡。
站在門前的往外看,雨打在梧桐葉和假山石上,有種靜谧而安甯的平和。
室内潮濕,朱蕉使了人點一爐香,煙霧缭繞,驅散了滿屋若有似無的落寞,縱使黃月英對甘甯等人的行路情狀還是不免擔憂,卻還是在這樣的天氣,沉醉在如詩般的意境裡。
一旁朱蕉笑稱,從前郎君和夫人,這樣的雨天還要投壺下棋,郎君棋力比不過夫人,常常要被夫人嘲笑。
聽着她的母親可不是個恭謹柔順的人,黃月英心中起了一絲好奇,她也能想到的,黃承彥那樣驕傲的人,怎麼會喜歡一個以他為天的恭順女子。
他會如同看不上世間的庸俗男子一樣,看不上天真的柔情女兒。
黃月英久違地清閑了一時,和秋羅一同檐下聽雨,和朱雀閑話家常。
但她閑不住,午食後就拿出來紙,算黃家莊大緻的财務狀況,越算眉頭越緊。
步子邁得太大了,哪一項技術前期投入的成本都是巨大的,技術還裹挾着技術。
但時間又不等人,她要是現在不盡快開始布置,空窗的時間也是成本啊。
周家已經将大半身家都搭了進來,許多來往較多的商人也都賒着賬,黃家莊積攢的債務就是筆不小的數字,如今她還要繼續收人用人建造開發。
真是頭疼!
朱蕉這天一直陪在黃月英身邊,夫人唯一的親女一走數年,如今她好不容易見了,心裡想要為小女主做些什麼的心情尤為迫切。
見黃月英如此困擾,便自己私下尋了秋羅打聽為何,聽到秋羅這般那般的一番解釋述說,她躊躇猶豫了幾個時辰,終于還是在晚間拿着一絹布做成的冊子來找黃月英。
黃月英一頭霧水地接過,朱蕉先也不說是什麼,隻叫女郎自己先看一看。
黃月英便打開了,她翻了兩頁一臉驚詫,忽地扭頭看向朱蕉——這是一本賬目,一本資産甚豐的賬目。
朱蕉點點頭:“這是夫人的嫁妝。”
黃家的資産都在田地,産出也是。
城内的黃宅畢竟隻是一個宅子,沒有進項,其精美雅緻的裝潢維護,和一衆奴仆的衣食用度都是耗費,所以黃家莊常送例銀過來,黃宅也都接着,不說多也不說少。
黃承彥在内宅上粗心,唯一的一點心力都用在遮掩女兒的異處上,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妥。
黃義則是估摸着以朱蕉的能力性情,銀錢都往多了給,以為不說便是無事。
所以黃家莊的人,并不知道黃宅還有這樣一大筆錢财。
其實知道了也是不在意的,那是蔡夫人的嫁妝,是女子的私産,不說黃承彥這樣清高的心性,就是楊家那樣重利的人家,也不會過問,生觊觎之心。
蔡夫人生前,黃家的一應錢财大事都是她一手操辦,她親自主持将黃家的資産歸攏變賣都換成了田地,定下不許賣糧的規矩,縱使新糧變陳糧,價錢跌了,口感差了也不能改。
而她自己的嫁妝卻都換成了珍玩貴物、錢财布帛,存在了黃宅。
“夫人知道郎君是什麼性情,怕将來離亂,田地流失,郎君和小女郎生活不能為繼,才做了這一手準備……”
黃承彥這個人,才氣能力都非凡人,但性情卻倨傲又冷淡,偏偏心腸又軟,那田地他想守自然守的住,卻怕他不願守。
這份嫁妝是她留給女兒的,可不是給他黃承彥的,到時看他有何臉面慷慨給了旁人。
這是夫人的原話。
至于朱蕉這時将它拿了出來,她忠心耿耿守了這樣一大筆錢财六七年,将它歸還給它真正的主人時,還要僭越地問上一句:
“女郎這筆錢要用,是用在黃家,還是用給了女郎自己?”
?
這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