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月英當晚回了城内的黃宅。
張仲景本就拜了王祿為師,日常吃住都在同濟堂内,華佗又正為大把沒看過的書癡迷,不肯輕放,便也和樊阿留在了醫館。
于是就隻有黃月英帶着秋羅等人回了黃家,說起來,這竟是黃月英第一次回這個真正的家。
黃宅不同于楊府,并沒有矗立在主街上,綿延成片,隻在拐了幾道彎的小巷裡有一個并不顯眼的門府。
小巷子并不寬大,黃家的馬車走過去,路上的行人紛紛都要躲開避讓。
這時的馬車是“敞篷”的,除了頭頂着一片簾子,四面都沒有遮擋。
黃月英坐在馬車上不停地拱手向路人賠禮,大家新奇之餘也都回了禮以示無礙——如今這巷子裡已很久沒有用的起馬車的人家住着了。
青石闆上青苔生,檐下燕雀便作鳴。
巷子裡排排的宅院緊湊,牆面曾經還算精緻華美的青磚,如今有了被雨水沖刷的痕迹,顯出一份破敗古樸。
黃月英在這狹窄的小路上看到幾分市井人家的顔色和韻味,心情頗好。
一轉幾個彎,終于到了黃家的門前,她遠遠地就看見門口等着一排下仆,待到她停了馬将要下車,仆人們便熱熱鬧鬧地迎上了,喜盈于色。
不遠處觀望的街坊鄰居這才恍覺,是黃家啊!
是黃家,但如今這黃宅裡的人卻大多是蔡氏出身的,壁如為首的朱蕉,正是仙逝蔡夫人的貼身近侍。
她三十歲上下的年紀,鵝蛋臉配着丹鳳眼,因着五官都不大,面上留白就多了些,顯得有幾分清麗,隻是大抵因為不夠白,眼睛裡的精明也或許外露了些,看着并不好親近。
但她這一不留心都要被覺得刻薄的長相,如今看着隻是有些聰明敏銳,應是還有一份體态豐腴的緣故。
可見,雖然黃月英等人在黃家莊屯田占地當大王,卻也沒忘了家,城内黃宅的衆人日子過得也是很不錯的。
朱蕉見到小主人肉眼可見的興奮又喜悅,她最先上前來,想拉黃月英的手又止住,隻是在一步之遙的地方停住了,眼裡噙住淚上上下下地看着。
“女郎長這麼大了,真好!真好……女郎長得極好……”
她掩住口鼻,咽下嗚咽。
黃月英無奈又無措,尴尬地應對着這些完全陌生的人的充沛情感。
索性朱蕉畢竟是受過專業訓練的專業婢女,很快收拾了感情,引着黃月英往正房去了。
“女郎的居所都歸置好了,昨日女郎身邊人來報女郎将要家來,奴婢便立馬着人安置了……”她說着對秋羅行了一禮,昨日是這二人交接的。
“時日倉促不能盡善盡美,若有不妥當的地方,女郎盡可再吩咐,奴婢立即使人收拾去!”
黃月英打眼一看,就知道這内宅治理井然有序。
一路走過,青石闆上纖塵不染,連廊上的紅漆分色未掉又鮮豔奪目,梧桐樹邊的假山假石上沒有一片落葉,院落内的她叫不上名字的綠植花卉也修剪得極具美感。
真是小巧又精緻,外表古着内裡盡是乾坤的美妙居所。
到了正房,朱蕉見黃月英一路上神态中具是贊歎,眼裡也浮現一絲笑意,她為黃月英倒了一盞新茶,笑着說:
“這院落,都是夫人在世時,一磚一石親自過問的,這些年來,奴婢細心養護,隻希望女郎能憑此間點滴,望見夫人的曾經……”
用心良苦,黃月英點了點頭:
“當是阿母的巧思,阿父那性情,哪裡懂得這些……”
黃老爹雖自诩名士,但日常就是個沉迷于書本、生活得過且過的大老爺們兒,如此有情調的居所絕不是她爹能安排的出來的。
朱蕉這時也連忙問道:“郎君身體無礙嗎?”
“日前莊上傳出消息,郎君突染惡疾不能主事,家事俱托付給了女郎,奴婢在這處宅子裡也不知究竟如何,蔡家還曾特地遣人來問過,奴婢……”
蔡家來問過?
為什麼不去黃家莊問她們,要來黃宅找原蔡家的人打聽?
黃月英心裡閃過一絲詫異,也沒多思索,把黃老爹身體狀況的那套說辭,又對着朱蕉再說了一遍。
總之性命之憂是沒有的,但細心養護耗資繁多,錢卻要多多掙出來。
她大張旗鼓地建醫館都有了為父親惡疾廣尋良方的借口。
“如今家裡也有茶了嗎?”
事情說了,人情交際結束了,黃月英才打量起朱蕉奉上的茶水。
茶産自南方,如今南地又正荒蕪,選地種了茶樹還要使人采摘、晾曬、炒幹,廢人廢力廢地,是個難得的奢侈物。
若不是北地的大族們貫愛追求豪奢享樂,這茶是不能如此流行的。
黃家莊就是有行商往來不絕,也沒有制備這些東西,黃宅倒是先有些這等稀奇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