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恩參加的是地方文旅舉辦的體育晚宴,規模和規格都挺大,邀請了祖籍榕城的運動員們。因為屬于宣傳活動,所以邀請範圍劃得很大,有在役的也有退役的,有省級的也有國級的。
市裡許多領導也來了,齊恩遠遠看過去,就瞧見西裝革履的周诠,他旁邊的是市長周偉正。
隻見無數身處高位的人們都圍繞着這兩位。
周诠面色冷矜,舉手投足間盡顯溫潤高雅。
開幕式有個節目是旱滑,小孩子們穿着輪滑鞋繞圈擺姿勢。齊恩看得津津樂道,起身去前面拍兩張照片。周诠出現在她身邊,他一手端着酒杯,輕輕搖晃着,恣意地詢問她在做什麼。
齊恩橫拿手機,還能幹嘛。
“我在玩扣扣飛車行嗎?”
周诠像聽不懂她的不耐,又笑了笑。
“我之後還攢了個局,你要不要來?”
“不———要———”齊恩一邊錄視頻一邊道,“剛考完試,我要回家,我要睡大覺。”
“剛考完試才應該好好放松呀。”周诠圈子裡的人都年少有為,“你認識些人沒壞處。”
之前鄭飛燕幾次想進他的圈子,周诠都委婉地回絕了,眼下他給齊恩機會,希望她别……
“不識擡舉。”齊恩說。
“所以不勞您費心了。”
周诠抿唇,最後輕笑一聲。
“你還真是什麼都不怕。”
喲,這就破防了。齊恩正要反擊,卻看到台上一個小女孩腳底打滑,直直朝她的方向而來。
“……小心。”周诠下意識把她護住。
“小你妹啊!”齊恩大喊着推開他。這種時候避開算什麼好漢,就看着七八歲的小孩直直摔下去嗎?齊恩上前幾步,利落地抻出雙臂,把即将跌下護欄的小丫頭穩當地接到自己懷裡。
“沒事吧?”齊恩蹙眉,“是不是腳崴了?”
都是學花滑的,她比旁人更清楚這種狀況。
“是……是……”小姑娘疼出淚花。
齊恩立刻把她抱起:“去醫院先!”
周诠見她火急火燎就往外跑,連忙快步跟上。
“做我的車更快一些,就停在外面的車庫。”
周诠。他的用處甚至比不上他的車。
齊恩說謝謝,真想和你的車談一段。
周诠心想她的幽默還真是與生俱來。
明明都急得要命,還能講點冷笑話。
到了人民醫院,先去一樓大廳挂了外科。
小孩在科室裡面診,齊恩坐在聽,頻頻點頭,能說上話。周诠對此一竅不通,隻能傻站着。
過了十幾二十分鐘。小女孩的父母也趕來了,看得出有些相關常識,對孩子望聞問切一番。
運動員的身體就像一個容器,裡面斟滿了水,受一次傷就是灑出一點,叫磨損,總有油盡燈枯的時候。齊恩自己淋過雨,想給他人撐傘。
“真厲害,你經常應對這種事吧。”周诠說。
“其實也很少,大家都能不受傷就不受傷。”齊恩頓了頓,“今天算我欠了你一個人情。”
“你是不該客氣的時候客氣。”周诠轉着手裡的車鑰匙,“這就是小事,力所能及的事。”
關鍵時候,還挺靠譜。齊恩對周诠這人真是既讨厭又沒那麼讨厭。進了電梯,齊恩想起來:“對了,你不是還有飯局嗎?可别耽誤了。”
“那有什麼,先送你回家。”周诠話鋒一轉,“還是,我們的前國手願意賞臉做我女伴?”
齊恩挑了挑眉,真是會挑時機,剛欠了他人情就提這個,偏偏此時此刻,真讓人不好拒絕。
齊恩離答應就差一個點頭的距離。
也就是這時候,她瞥見一個人影。
他坐在那兒,也是外科科室,前面有人排隊。他身上髒兮兮的,臉上也是,有淤青和血漬,卻很平靜地抱着破舊的黑書包和校服外套。
對校服外套,他顯然更重視一些,厚重的卷發垂墜遮住半邊臉龐,看不清他的表情,他低頭端詳校服上的破洞,用指尖摩挲,像在犯難。
他坐在那兒,因為湊近看校服而顯得像蜷縮,雙腿屈起,脊骨沉重,負擔着什麼。慘白沒有溫度的燈光落在身上,像一個幻想出的角色。
齊恩幾乎以為自己看錯了。
她不可置信地走到他面前。
“盧俜。”她冷聲道,“給我把臉擡起來。”
盧俜聽到了,肩膀挪了挪,卻沒有言語。
“我說你把臉擡起來!”齊恩掰高他的下颚,強迫他和她對視。一瞬間,齊恩也看清他臉上駭人的傷痕,大片淤青落在顴骨,遍布側頰。
齊恩的呼吸一下子凝住了。
她渾身的血液都冷到零下。
“這他媽用什麼打的?”她去碰他臉上的傷,隻一下,自己都于心不忍地收回手。盧俜得以往後撤了半分,一手捂着臉,讓她不要看他。
會吓到她的。這是他最直觀的想法。
“你的校服。”盧俜捏住了衣角,“可能洗不幹淨了,我會買一件新的還給你,對不起。”
“什麼?”齊恩氣笑了。
“你有種再說一遍?”
“我會買……”
話音未落,齊恩俯身抓住他的衣領。
“你他媽再給我逼逼一句有的沒的?!”
“我是不是跟你說了,有事來找我,有事給我打電話?!你被盧佳堵了為什麼不告訴我?!如果我沒在醫院撞見你,你是不是假裝什麼也沒發生過?!你他媽到底有沒有把我當……”
齊恩咬牙切齒地诘問。
卻又逐漸偃了聲息。
周诠過趕來,看到的就是這劍拔弩張的一幕。他下意識去攔住她,卻被齊恩一把推開了。
“你這是被……”他打量着滿身是傷的盧俜。
盧俜并不想被人看到現在的模樣,擡手去遮,懷裡的校服突然被抽出,緊接着蓋在了臉上。
“……把自己遮嚴實。”
齊恩的嗓音透過單薄的布料傳了進來。
像溺亡水底的人抓住了日光的細束。
盧俜周身陷入黑暗的刹那,世界都寂靜下來。殘缺灰亂的校服變成一道保護罩,隔絕了四面八方的嘈雜聲。醫院不再是一個冰冷的地标,避風港不在無論何處,僅存在于齊恩的身邊。
不可以依靠他人。
盧俜再三告誡自己。
齊恩隔着校服,輕撫他的背部,拍拍再拍拍,像安慰小動物那樣。她又和周诠說了些什麼,對方很快就離開了,她在盧俜的身邊坐下。
“把你的手給我。”
盧俜不明白她想做什麼,手掌也有磨破的血,他不想讓她看見,裝作沒有聽見的樣子。齊恩重複了第二遍第三遍,在她說第四遍的時候,盧俜才從校服裡伸出左手,齊恩一把握住了。
她牽住了他的手。
在校服之外的地帶。
在光線清晰的場所。
盧俜慌了神,下意識掙開,齊恩卻握得很緊,不動搖,把他擦傷的血肉也用掌心焊住。盧俜迫于無奈說手很髒,齊恩隻問他挂的什麼号。
盧俜報了号碼,還想着掙脫,齊恩說你再動我現在就走。盧俜一下子僵住了,沒有再動作。
叫到了号,齊恩扯下他臉上的校服,随意仍在地上。盧俜彎腰要去撿,齊恩把他的手一拽,強迫他跟着她進了診室。大夫看到他這樣也是倒吸了一口冷氣,先是把臉上的傷看了,又問身上有沒有。盧俜的傷基本再上半身,大夫讓他先脫掉短袖,他遲疑地看了眼一旁的齊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