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許是因為被自己發現了,也興許是因為發現了那條毒蛇,出于下意識的本能反應,那柄本來應該紮穿她的胸膛的匕首,最終救下了她。
可一時的放棄,并不代表全線的崩盤。
白若松打從一開始,就明白這個道理。
“不要動。”她手腕一動,咔哒咔哒的機括聲響起,欽元冬隻感覺一個冰冷尖銳的東西,正隔着薄薄的褲腿,頂在了她腿部的皮膚之上。
白若松笑了起來,嘴角噙起一個淺淺的弧度,可那雙圓潤的,本該極其無辜的小鹿一般的眼睛裡頭卻沒有絲毫的笑意。
欽元冬感覺毛骨悚然,隻一瞬,後背上就泛起了一陣細密的疙瘩。
“剛剛那個距離,你或許躲得開。”她輕輕的,慢悠悠地開口,“那現在這個距離,你也能躲開嗎?”
這是個瘋子。
欽元冬的腦子裡,也不知怎麼回事,突然閃過這樣的念頭。
這個瘋子一開始就發現了自己的惡意,所以才在自己現身的時候絲毫不敢放松警惕,發現遠距離袖箭無法起到作用以後,便假裝接近,要的就是一擊即中。
“說起來,我其實很好奇來着。”她歪過頭,疑惑地眨了眨眼睛,“你說到底是你的刀揮得快,還是我的機括彈得快?”
不遠處是溪流潺潺的水聲,風吹過樹梢,樹葉簌簌響動,有枯黃的一片被吹落,打着卷兒落在了欽元冬的肩膀上。
他面色鐵青,緊緊地盯着白若松,目光如同利刃,将這個以不雅的姿勢趴在地上的人捅了個千瘡百孔。
二人僵持半晌,終究是欽元冬率先松開了緊握橫刀的手掌,雙手伸到面前,手掌朝前攤開,表露出她如今的無害。
然而白若松不敢信她,袖箭朝前一頂,笑道:“你起誓。”
欽元冬面上肌肉一顫,額邊的青筋都在突突直跳。
她深吸一口氣,右手三指一并,朝天起誓道:“我起誓,至少在白若松動手之前,不會再率先動手。”
狗東西,居然還說前提條件,到底是誰說武将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這不是挺會算計嗎?
“再加一句,如有違背,就讓欽元冬一輩子背負逃兵的罵名!”
欽元冬被白若松的歹毒氣到渾身顫抖起來。
她胸膛劇烈起伏,惡狠狠地盯着白若松,面上的那條刀疤此刻猙獰如蠕動的百足,駭人到極緻。
白若松沒有扣着袖箭的手指緊緊摳住了掌心,硬生生摳出血來,才讓尖銳的疼痛阻止了她露出膽怯的神情來。
她将驅動機括的圓環拉到底,僅剩的唯一一根銀針已經探出了一個尖頭,随時可以戳破欽元冬的皮膚。
畢竟是戰場上摸爬滾打二十多年的人,欽元冬閉了閉眼睛,還是壓制住了自己的怒意,繼續道:“如有違背,就讓我一輩子背負雲血軍逃兵的罵名。”
欽元冬嗓門頗大,一句起誓說得擲地有聲,白若松遲疑地看了她一會,緩緩伸出另一隻手,将已經擊發的機括往後一掰,複原歸位,手指也松開了圓環。
雖然在這個普遍迷信的時代,人們相信起誓如果不遵守便會天打雷劈,一般不敢不遵守,但是也架不住可能有思想超前的無神論者。
白若松一邊手肘撐地起身,一邊眼睛不忘緊緊盯着欽元冬,防止她有什麼動靜。
欽元冬站在原地,保持着雙手舉起的姿勢沒有動彈,臉色卻因為白若松的不信任而顯得更加難看。
白若松囫囵拍了拍身上沾染的泥灰,朝着欽元冬一攤手:“我的東西,還我!”
欽元冬極其不情願地,慢吞吞地從懷裡掏出那根被灌木葉包裹起來的銀針,放在了白若松的手心。
她看着白若松小心翼翼地撣了撣上頭的髒污,重新扣進機括的珍惜模樣,突然開口道:“如果為了将軍好,你應該離他遠點。”
白若松覺得欽元冬這個人簡直神經,還是毫無理由的那種。
她垂首偷偷翻了個白眼,等裝完袖箭,這才重新擡起頭來,看着欽元冬道:“你是以什麼身份來和我說這話的?”
“當然是以将軍的副官的名義。”
“哦,原來你是懷瑾的副官啊。”白若松從鼻子裡嗤了一聲,“聽你這口氣,我還以為懷瑾是你的副官呢。”
欽元冬當場暴怒:“你這女人!”
“哎哎哎!”白若松急忙後退,袖箭朝着欽元冬的方向威懾道,“你對天發過誓的,逃兵,記得嗎?”
欽元冬一僵,深呼吸一口,眼不見心不煩地别過頭去。
不過白若松沒打算放過她。
她舉着袖箭,邊後退,邊道:“所謂軍令如山,在軍營中,上官的命令都是絕對的,你卻好像總想躍過懷瑾做一些決定,真是怪了。”
“一般來說,這樣的人有兩種情況,其一便是有謀逆之心,想取而代之……”
“你在他爹的放屁!”欽元冬一聲暴呵,打斷了白若松的話。
白若松“哦”了一聲,随即道:“那邊是第二種了。”
“你并不信任你的上官,下意識将他當做不谙世事的小輩一般的存在,并将自己标榜在高位。”
欽元冬氣笑了:“我為什麼要這麼做?”
“對啊,你為什麼要這樣做呢?從前雲瓊的母親,撫國大将軍還在世的時候,你應當沒有這樣做吧?”
欽元冬眼皮一跳,下意識覺得不妙,随即聽到那個惡魔一樣的女人幽幽道:“你說會不會是因為,雲瓊是個男人。而你恰好,在自己都沒有發覺的内心的角落裡,其實根本瞧不起男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