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與同擡起手,在觸控屏上選擇了“陪伴模式”。
緊接着,整個實驗室陷入黑暗,隻有操作台上的鍵盤閃爍着微弱的熒光。露希爾一愣,迷茫地看向四周——
她現在就是一縷幽魂,借用的是凡人的雙眼,凡人自然沒有在黑暗中視物的本領,她仿佛一腳踏空,突然間變得恐慌起來。
這到底要做什麼,為什麼她覺得如此不安?
就在這時,黑暗中傳來了一道聲音:
“同同,最近過得好嗎?”
實驗室中央亮起了一盞燈,一個人——不,準确地來說不是人,它和樂老闆一樣,擁有極其逼真的皮膚,行為舉止、動作表情都很自然,但露希爾就是覺得哪裡不對。
它穿着一件暗紅色的連衣裙,看起來五十歲左右,布滿褶皺的臉龐已不再年輕,鬓角的發絲也摻了白,但那慈祥的眉眼卻飽含柔光,深情地注視着一牆之隔的陳與同。
陳與同望着她,片刻後,無奈地喊了一聲:
“媽。”
媽???
露希爾震驚地看向那名機器人,這位陳工設置的陪伴對象居然是他媽!
對方似乎很樂意聽到這個稱呼,擡起手,輕輕地招了招:“來,過來,讓我好好看看你。”
明知這一切都是假的,但他卻像着了魔一樣,艱難地走到玻璃牆前,深深地望着這名與他母親一模一樣的機器人。
“我挺好的,吃得香睡得着,倒是你,在那邊過得好嗎?”
那邊……
露希爾聽到這話,想起了同樣身在“那邊”,如今再也無法相見的,自己的母親。
隻有境遇相同的人,才能在某些特殊的時刻産生共鳴。
女人微微一笑,垂着頭,表情中閃過了一絲落寞。
“當然好了,隻要想到你還在世,讓我做什麼都是好的……要是你記憶中的我不是這副模樣,那就更好了。”
不是,這對母子怎麼看起來有仇的樣子?
露希爾收回了方才的感傷,心情複雜地品味着他倆之間的關系。然而陳工似乎對母親的話早有預料,他低下頭,熟練地說:
“對不起。”
半晌之後,陳工沒有等到對方的原諒,他徑自擡起頭,默默補上了後半句話:
“可是在我心裡,您的樣子始終都沒有變過。”
他倆打啞謎似的,互相說着聽不懂的話。露希爾着實好奇,要是母子之間關系不和,那他大可以換一個人,如果陪伴就意味着折磨,那這位陳工可能有某些不為人知的癖好。
露希爾在實驗室中待了半個小時,這半小時過得比半年還長,母子倆就像登台獻藝的木偶一樣,一個比一個沉默,剛才在同事面前活潑好動的陳工終于上好了發條,他看了眼實驗台上的鐘表,淡淡地說:
“我該走了。”
露希爾:“???”
這就走了,那你修複的bug呢?這看起來也不像有bug的樣子啊!
女人點了點頭,說道:“下次不用再特地過來了,你工作忙,不要耽誤工作。”
陳與同終于受不了了,他深吸一口氣,冷靜地說:“這就是我的工作。”
“你明明已經知道答案了,為什麼還要成百上千次地來問我?”
露希爾豎起耳朵,這倆人終于說到正題上了。
女人端着手,溫婉地注視着玻璃牆外的陳與同,她就像石台上的女神像,每一絲表情都是精心雕琢過的,連眉眼與嘴角的弧度都分毫不差,精準地不像人類。
對啊,她确實不像人類!
為什麼,這是工藝上的缺陷,還是陳與同故意而為之?
“算算年紀,我已經52歲了,所以在你心裡,這就是52歲的我?”
陳與同沒說話,但從他顫抖的雙手來看,對方應該戳中了他的心思。
“要是我能活到52歲,現在應該繼續在大學教書,又或者,會有什麼不一樣的體驗?誰知道呢,反正在你心裡,無論怎樣都好過十五年前的夏天。”
露希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