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蘭一出聲,才發現後面的話有多難出口。他支支吾吾老半天,攥着襯衫的手指抖得愈發厲害,就像抓着一截枯萎的樹枝,身下就是看不到底的萬丈深淵。
警察雖然快被手頭的案子搞瘋了,但這一刻,他奇異地看到了小孩内心的恐懼。他深深地吸了口氣,将所有的耐心奉獻出來,化作了一個微笑:
“多餘的我不能說,但你别怕,你爸什麼樣,不代表你就是什麼樣,你應該,應該……”
他實在不會安慰人,說出口的話跟棒槌一樣,直直地敲在諾蘭頭頂上。
諾蘭一個激靈,終于變成了爆發的小火球,他擡起頭,連珠炮似的喊了出來:“我爸是不是犯錯了,你告訴我,他為什麼不回家,為什麼不要我了,為什麼所有人都要抛棄我!”
警察被他喊得一臉懵,但是高懸的職業道德終究讓他咽下了答案,他明明是來抓人的,現在卻成了被抓的那個,小男孩的手死死地攥着他不放,攥得他根本不好意思撒腿走人。
“等我們調查清楚了,會給你一個交代的。”
諾蘭不知道是聽進去了,還是對父親徹底失望,他松開手,小聲地說了句:“抱歉。”
警察幹笑一聲,淡淡地回了句“沒關系”,然後跟他的母親一樣,逃也似的離開了。
“所有人都要抛棄我……”
諾蘭關上門,再一次把自己鎖在了房間裡。
後來,諾蘭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一場事故的嫌疑人,那天隻有他在警局,但他卻将報警的女人趕走了,那之後,他就徹底人間蒸發,再也沒有回來過。
“他真的是壞人嗎?”
諾蘭時常盯着窗外,他期望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可惜等來的隻有蹲點的警察,有時候是不認識的,有時候是見過的那位,到後來,他就不想趴在窗邊看了。
為什麼他的爸爸會變成那樣?
諾蘭從很小的時候就希望和爸爸一樣,成為一個頂天立地的警察——雖然他膽子小,但是爸爸說了,警察不一定是高大威猛的,但一定要有一顆對人民負責的心。
可是那個口口聲聲說着對人民負責的人,卻連家庭的責任都擔不起。
再後來,諾蘭聽說,他爸爸加入了一個邪教。
“邪教啊……”他想,“原來爸爸一直都在為邪教辦事,他從一開始就不是個好人。”
邪教的傳聞,他從朋友嘴裡聽說過,據說那是信奉邪神的教派,邪神長得青面獠牙,祂手下的教徒也像夜半出沒的怪物那樣,喜歡将人綁回去,供奉在祭壇上。
“好可怕啊,信這些的都是什麼變态!”
朋友對邪教評頭論足的時候,諾蘭就在旁邊聽着,他不敢說話,他怕對方知道自己家裡有一名邪教徒。他就像躲在牆角的蟑螂,一見光就想往回爬,永遠隻适合生活在潮濕陰暗的角落裡。
後來,諾蘭又聽到一個傳聞。
那是關于萬事屋老闆的故事,據說萬事屋的老闆是個非常厲害的仿生人,專門解決各種難題,隻要有人上門委托,連判了死刑的病人都能救回來。
諾蘭非常心動,他真的很想知道自己的爸爸在哪。
可世上真有這麼神奇的人嗎?
諾蘭一邊從小夥伴的口中得知了他的豐功偉業,一邊又将信将疑。他從來沒有見過仿生人,更沒有見過解決難題的仿生人,他決定去萬事屋觀察一下,看看對方是否名副其實。
諾蘭悄悄在萬事屋附近的飲品店設立了自己的根據地,那段時間,他天天過去蹲點,從白天蹲到晚上,眼巴巴地瞅着萬事屋的大門。
萬事屋,這個比他家寬敞好幾倍,連做夢都不敢想的房子,裡面真的住着一個仿生人。
他經常看到有人出入萬事屋大門,男的,女的,老人,年輕人……就是沒有一個小孩!他害怕自己這樣的小孩進去以後會被趕出來,他巴巴地觀察了好幾天,卻發現這名仿生人對誰都是同樣的态度——
見錢眼開的态度。
委托要花很多錢嗎?那像他這種找爸爸的需要多少?會把他家為數不多的存款全都花光嗎?
觀察的時日多了,諾蘭漸漸開始打退堂鼓。
後來,他發現萬事屋多了一位經常造訪的客人。
那名客人穿着和他爸爸一樣的警察制服,胸口卻多了一枚徽章。他知道,這代表對方的官階很高,是那群警察的頭頭。
他幾度想在此人造訪時進去問問,他爸爸究竟怎麼了,到底什麼時候能回家,可是他又覺得自己太沖動——萬一他爸爸真是邪教的人,他該怎麼辦?萬一他被捕了,自己又該如何面對?
要不要先委托那個仿生人調查一下,讓他心裡有個底?
可是這樣的想法尚未成型,那名仿生人老闆就突然不見了。
不見了,消失了,所有人都不知道他的蹤迹。萬事屋依舊有很多客人前來委托,可是接待的隻有那個小機器人,諾蘭再也沒有見過那位老闆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