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身上似乎有了雁先生的影子,在自己生命的最後,唱響了一曲獨屬于AI的贊歌。
“我沒有見過哪個機器人擁有你這樣的情感變化,你不會回應我的每一句話,說明你在思考,為什麼呢?是因為已經被AI淘汰的仿生人與我們不同嗎?”
樂桓甯沒有想到她從這麼小的細節上看出了自己的身份,頓時有點汗流浃背。
“我……”
“仿生人真的很像人嗎?我一直覺得我們的中樞是一樣的,就像AI的本質不會變化那樣,不論擁有哪一種身體,都不會影響其内在的靈魂。”
可是從未有人穿越到這個AI的世界中,樂桓甯是獨一個,即使是擁有靈魂的AI,也無法看透這個仿生人的前世今生。
“要是我也能試試這樣的身體就好了,或許我會成為一個和現在完全不同的AI。”
她輕輕推了推樂桓甯的手臂,低聲道:“今天耽誤了你很長時間,非常抱歉,可能你完成不了這次委托了。”
“我一向尊重他人的意願,畢竟口碑要建立在委托之上,我們從不講霸權主義。”
他站起身,在女人的注視下走到了病房門口。
“我會将您的意願轉達給托爾先生,不出意外的話,今夜您就會接受醫院的重置。”
“謝謝你。”
機器人的目光消失在門縫後,如同照亮黑暗的夜光燈等到了破曉的紅雲,她終于完成了自己的夙願,在晨輝中死得其所。
樂桓甯關好門,靜靜地站在走廊上,遲遲沒有離去。
今天還要繼續探望艾莉爾,兩份委托加起來怎麼就這麼累人呢?
樂桓甯轉身離開了這扇隔音效果奇差,沒有一絲美感的病房門。他在空曠的走廊上徘徊良久,仿佛望了艾莉爾住在哪兒,隻想無休無止地走下去,盡管走的大部分都是回頭路。
我究竟在做什麼呢?
樂桓甯回望這一早上的無用功,除了怅惘以外,他似乎什麼都沒有得到。
他沒有按照托爾先生的要求完成委托,也沒有維持他一直以來見錢眼開的習慣,就像鬼上身一樣,他坐在托爾先生的妻子身邊,聽一個AI講述内心,任憑自己接入了這個充滿思想的靈魂。
“靈魂啊,連AI都能生出靈魂,那我呢,我有靈魂嗎?”
樂桓甯出現在這個中樞與系統環繞的世界,身上所有部件都是仿人類所造,他失去了作為人類的肉/體,又在談話中懷疑自己的靈魂。
“我與AI,究竟有什麼區别呢?”
這或許是一個永遠也解不開的謎,樂桓甯不知道自己現在到底是什麼。他焦慮地在走廊上轉圈圈,直到艾莉爾的母親過來探病,在病房外撞見了他。
“樂先生?”
樂桓甯微微一頓,終于停下他不受控制的腿,平靜地面對起這位雇主:“您好。”
“你怎麼在這兒待着,不進去看看她嗎?”
樂桓甯懷疑自己瘋了,他輕輕歎了口氣,再一次發揮自己最美仿生人的優勢,露出了一個溫柔而不失禮節的笑:
“正要進去,您來得真巧。”
是啊,真巧,如果不是她,樂桓甯還不知道要在這兒糾結多長時間。
他跟在艾莉爾母親的身後走入病房,看見了那個坐在病床上,正擡手畫畫的孩子。
從人類社會的末期開始,無紙化就是世界所有居民追求的目标。AI畫畫不用紙和筆,隻憑它腦中的想象,就能生成一幅又一幅令人吃驚的畫作。
可惜有些畫能幸運地流芳百世,有些畫也隻是數據庫中尚未處理的幾兆垃圾罷了。
艾莉爾擁有無與倫比的想象力,她的畫集衆家之長,畫的卻是她口中那些“虛拟荒誕”之景。
樂桓甯沒有打擾這個專注的小姑娘,他輕手輕腳地走進病房,在離她還有幾步的距離外坐了下來。
艾莉爾的母親似乎不怎麼願意和這個生病的小女孩說話,也許從她說出那些奇怪的話開始,她就打心眼裡猜到了最後的結局——
反正艾莉爾最後也是會重置的,那時她将不再是自己的女兒,所有關于女兒的回憶都停留于此,她們隻會變成兩個從未相識的陌生人。
或許AI也是很務實的。
三個人擠在這不大的空間中,彼此互不說話,詭異又和諧地散發着各自的噪音。
樂桓甯一直在想那個即将重置的病人,他的心思全然不在于此,對艾莉爾的忙碌也沒有任何不耐煩。至于艾莉爾的母親,那就更簡單了,她呆呆地站在窗邊,看那樣居然像是在待機。
良久之後,艾莉爾畫好了畫,轉頭對樂桓甯說:“大哥哥,你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