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逢野青着臉回了姻緣鋪,嘴角還沾着詭異的黑灰。
用玉看得害怕,梁辰倒很習慣。
沒什麼的,一看尊上就是吃癟了。
先前去找天帝辯論,也時常這幅模樣回來。
隻是……
“尊上已經許久沒吃過人間飯菜了,可還習慣嗎?”梁辰跟謝逢野時間長了。
總能精準摸到痛楚,再順手捅一把刀子。
謝逢野之前嘴淡,頂多抓把樹葉來嚼,酸澀中也就過去了。
方才不過随口一說,誰知道俞思化真能端起一盤瞧不出形狀的菜吃,還能吃的慢斯條理,優雅至極。
最後擦了嘴,喝茶潤了喉才說:“我自小就沒有味覺,或許鹹淡沒把握好,不過應該沒什麼問題的。”
又問:“你不會想跑吧?”
神仙不能輕易許諾,更不能違背誓言。
——謝逢野吃了整整一個時辰,把那些焦如碳塊的魚肉菜飯嚼得嘎吱作響,和俞思化先前一同幫助沐風渡劫的那些情誼,也被他一起嚼得粉碎。
俞思化以後最好不要有什麼事情求到自己頭上來,謝逢野很惡劣地如此想。
還有,待他百年之後身入幽都,别想全須全尾地去投胎了,謝逢野又想。
“尊上。”梁辰适時開口,“今後我們該如何?”
“不如何。”謝逢野灌了好幾口茶水,抹嘴道,“我管青歲和老怪物打算着什麼,我就來找人,找到了我就走,誰我都不管。”
梁辰告退之時,用玉拼盡全力地用奶牙咬着這個冷面男子的褲腳,苦苦哀求能不能帶自己一起走。
畢竟那個靠窗磨牙嚼樹葉的冥王真的很恐怖啊!
就聽冥王喊它:“過來,在那發什麼呆。”
狗崽渾身的絨毛從尾巴根激靈了一道,慘兮兮地轉頭問:“幹嘛哦?”
謝逢野拿出樣東西送到它面前:“你還記得這個嗎?”
“記得呀。”用玉答得幹脆,沒瞧見自己腦袋頂冥王眸光瞬時亮了。
它接着說:“這不是你剛才得的石頭嗎?”
用玉親眼瞧着梁辰把石頭送到冥王手上的呀。
謝逢野抿了抿嘴,半晌才歎說:“我真是瘋了才指望你。”
狗崽聽不懂他在發什麼牢騷,紮紮實實地打了個哈欠。
黑豆眼裡存了幾點淚花,瞧着無辜又可愛。
謝逢野靜靜看着,想起當年就是這狗崽盯着一雙黑豆眼,才讨得那人如此愛憐。
山蠻子瞧得喜歡,想蹲身下去摸他,卻不想小狗被自己迅速的動作吓得急急退到了牆角。
“你别吓到他,我瞧他是受傷了。”
朱紅府門出來一道清瘦身影,輕柔地将狗崽抱起,還怕砸到它,手指捂着胸口那塊琉璃玉。
輕聲怪罪道:“你呀,還是那麼大老粗。”
山蠻子眼見媳婦如此喜歡這狗崽,立時搖着并不存在的尾巴湊上去殷勤道:“咱們把他留下來吧。”
“好啊。”
他笑得很好看,是真心喜歡。
之後他們才曉得,這是一隻妖怪,能口吐人言。
但那人依舊很喜歡。
和風豔陽在上,流雲滿渡清樂。
時過境遷,當年事發突然,山蠻子誰都顧不上,更别提這狗崽子。
百年光陰,謝逢野本想着用玉這麼憨的妖怪,定是早被他人利用而不存在了,沒承想有朝一日還能尋得回來。
雖然也是被刻意指印着。
好似命運寬寬坦坦,有隻手在慢慢把他之前失去的東西都推回來。
不知對方是敵是友,但謝逢野根本拒絕不得。
世事如流水,經那一别,所有初遇都成了相逢。
“你有名字的,叫小古。”謝逢野靜靜靠着窗棂,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給狗崽順毛,他此時深陷回憶,看着銀輝月光都覺得凄涼無比。
閑雲放知有人傷懷難以入眠。
直到輕鼾打破回憶。
小古瑩潤黑亮的鼻頭還有個鼻涕泡在變大變小……
謝逢野給它腦門來了一記爆栗。
狗崽委屈得要命,又恨爪爪太短揉不到:“你幹嘛呀,怎麼還半夜打狗。”
冥王殿蠻不講理地吩咐:“你這個時候應該要陪我一起傷害。”
“我很開心!不用傷感!”小古嘴硬道。
謝逢野眯眼笑問:“你又想飛一次是吧?”
“嗚哇!你虐狗!”
百安城裡這間總是在半夜長明燭火的姻緣鋪,最近夜中吵鬧聲總不停歇。
翌日,謝逢野終于下定決心。
他要回原先的家去看看,那是百安城一處兩進的院子,也是他撿到小古的地方,也是他們一同生活過的地方。
百年來,他不願接受尋而不得這個結果,更不敢去面對曾經充滿回憶的地方。
生死簿都尋不着,再回舊宅徒增傷感。
可重新找到小古,卻讓他生出希翼。
他明知人間已過百年,那人如何都不會再活着。
可擋不住有個聲音放放肆肆地在耳邊叫嚣誘導。
萬一呢……
萬一那個地方,那方爬牆虎滿院,屋檐下栽滿夕照的地方。
他還在呢。
謝逢野揣着小古,循着記憶往老地方走去。
一百年能改變的東西實在太多太多,他其實心中曉得結果:冥王以真龍之氣遍尋三界,人間更是裡裡外外找了數遍。
若是他還在此處,若他還能有轉世,哪怕他隻剩一縷魂,謝逢野都能立即察覺到。
可一次次的失望讓他如今每一步都走得十分艱難,心似刀割。
果然,記憶中那方小院早已不在,如今是處恢弘大氣的宅子,竟是将一條巷子都占了。
小古探出頭來:“我們來這裡幹什麼呀?吃飯嗎?”
謝逢野恹恹地捏着狗耳朵玩:“你就知道吃。”
再往前幾步就能瞧見府院正門,光是三四人高的宅門就已足夠說明物是人非他也開始思忖着,要不還是别在此處浪費時間了。
本就打算早早回幽都,如今自己倒失魂落魄起來。
要不走吧。
他是這麼想的。
直到那宅門上端端正正“俞府”二字。
黑棠木,描了金漆,氣派得不行。
謝逢野樂了,撓撓狗崽的下巴,笑道:“舊物不記事,舊屋改門楣。”
“這不是孽緣是什麼?”
小古奇怪道:“你認識這戶人家嗎?”
“認識,還挺熟。”謝逢野看了一圈高牆大院,利落地蹬着着門前石鼓上了屋檐,還不忘捂了小古的狗嘴。
正準備跳進院中,卻身旁瞥見幾枝墨竹在輕搖,再細看是架梯子,有人正往上爬。
先搭上一隻手,冷白清瘦,瞧着眼熟。
俞思化隻顧着往身後回望,自然注意不到門前檐上,待坐穩牆頭回身看見那張笑臉時,還當自己看錯了。
冥王沒事跑他家幹什麼?還坐在他家門頭上,捂着一隻狗……
夕陽斜照,清風徐徐送來花木幽香,鮮活而凝重。
牆頭檐上兩人相顧無言,院中卻吵嚷起來。
“今天你們讓俞小幺跑了,本少爺就把你們腿打斷!”
情急之下,俞思化朝謝逢野擺了擺手,此刻慌亂半點做不得假。
謝逢野當即會意,不動聲色地清了清嗓,高聲喊道:“喲,俞少爺翻牆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