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障内外全然是兩個世界。
外頭疾風亂吹死陣掀天而上,法障之内……歲月靜好。
成意明明是在維持好距離地捏着謝逢野手腕,可從後面看來,好似疾風推得他們相擁一處。
又見,冥王往前一倒栽進了月老懷中。
好嘛,這是真的抱上了
衆神官就這麼看着被冥王喊打喊殺了近百年的月老,輕輕接住冥王,再沒往法障之外施舍眼神,垂目屏聲,長睫蓋去許多情緒。
這是什麼畫面,傳說中的以德報怨?
幽都鬼衆還未找到另一處陣眼,狂風仍以摧枯拉朽之勢撕扯着能碰到的所有事物。
屋漏偏逢連夜雨,此陣本就是不詳,旁邊還有個被天道追着劈的堕仙。
沐風嚼完剛才謝逢野給的糕點,又呆呆地喊了幾聲“還要”。
他那便宜爹謝逢野因着靈力壓制早已意識全無,由着俞思化捂着眼,如同雕塑一般。
渾然不知,所謂三月之後,已緩緩展開。
天地忽地開始轉換白晝黑夜,眨眼便是數日。
從門外枯枝幹草瞧不出變化,可周圍的風裡開始遞送寒意。
入陣時盛夏,須臾便秋至。
然後有神官弱聲提醒了一句:“堕仙此罰,是不是……三月一期來着?”
三月一期就代表着隻要沐風所在,以他此身為中心,周圍都要被連帶着并發。
天色轉換不歇,大家望向正在掐指蔔算的那位仙君,見他神思凝重地擡起臉:“我想,我們或許該稍作離開。”
“晝夜已轉過九十天。”
剩下的,無需他再多做說明,一旁的沐風已成受罰時的模樣,少年郎君清風明月,風度端莊,斯文地解開束縛着自己的捆仙索,然後揩去嘴角那些甜膩糕點沫。
他面色平靜得恍若局外人,在隐晦不明的天色中問:“各位還不走嗎?”
堕仙之罰,雷劫雖是永無止境,可對于這些不世天雲台之上的神仙來說實在無足挂齒,最要命的是接下來的東西。
“等等。”
他們正要走,卻不防身後傳來一道淩厲冷光,回頭去看,沐風指臂而來,言簡意赅道:“荷包,還我。”
早在冥王帶着一堆人身鬼妖進來時,有幾個眼尖的就把那女妖和那帶着妖氣的荷包一并收了。
誰曉得還被這沐風瞧了去,穩穩當當記下。
他此時伸出手,另一隻手握穩了靈劍,大有不還出那妖怪,就要暴力來搶的意思。
西方無世祖啊,這可是掌罰的仙官啊!!!!
他學壞了啊!
“沐風!今你如此,還不悔過嗎?”
“悔過何用。”沐風說罷,蹬地而去,劍指那名收着阿淨魂魄的神官。
堕仙還敢如此放肆,這如何能忍?
原本被祭出來沒派上用場的法器紛紛對準沐風,眼看就要兵刃相接。
忽地響了一聲笑。
在疾風狂亂難以辨物之中,聽得尤其清晰。
不是低嘲,也不是欣喜,隻是簡簡單單一聲氣音,止了晝夜輪轉。
此聲過于突兀,沐風是最先反應過來的,他停了動作,目光轉向陣法邊上靜看了片刻,忽而原地下跪,對法障行了個不世天中最大的跪禮。
“都說堕仙出情種。”法障之内,陣眼之前,失去意識的謝逢野忽地站直身子,低笑着開口,“如今看來,果然如此。”
說罷,擡手朝空中拂風似的一撥,止了陣眼狂風,絲毫不費吹灰之力。
順道破了月老法障。
姻緣鋪頓時清平一片,光明燦燦。
這還不算,又看月老退身一步微微低頭:“見過君上。”
君上。
讓月老這般神仙叫君上的。
衆神官臉色開始龜裂。
他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今日下界滅陣,會看見冥王用命去換一塊石頭,接着月老出現頗為憐惜地護住冥王,堕仙沐風為愛怒砍昔日仙僚。
最後,天帝附身冥王,溫和一笑,擡手止了陣。
人間已如往常,隻是秋陽高照。
如此這般,這般又那般。
衆仙面面相觑,都從彼此眼中得到了一句話——頓時感覺之前活的都好平淡哦……
冥王的日子真的十分之豐富多彩。
“謝逢野”在天帝附身的加持作用下顯得溫文爾雅起來:“此處有本君便好。”
衆神官才反應過來要恭立行禮,聽這意思是天帝讓他們走,但全然不提堕仙沐風動手這件事。
那麼問題來了,這倆個女妖是還,還是不還?
而且,瞧着沐風隻打算要荷包裡這個,那個紅衣女妖要不要帶走?
尚在躊躇,忽聞冷弦一聲破空而來,似有實質一般震得屋子晃了晃。
此弦不知所起,卻有撼天動地之效。
天道诘問。
每當沐風身成受罰之時的年紀,便要受此一回。
這是直擊魂台與肉身的質問,身在其中,見過往因,再看現果。
對于已成堕仙的他,悔也無用。
但對于其他神仙,若身處诘問,會将心底最不可告人之事當面重現。
簡稱,揭老底。
天上地下,沒有誰會願意上趕攤開往事給别人看,神官們整隊撤離,又想天帝在此,自有對女妖的處置,便一并将阿淨還了出去。
将那個被冥王抓來的女妖也留下。
沐風隻接過裝着阿淨的荷包,放在臉側,接着額頭貼地行禮。
天帝已轉身去面向月老:“本君記得,上仙此番下來,似乎不是這麼和我說的。”
成意道:“實在是恩恩情情,總要還的。”
“他本就是個癡的。”青歲冷峻不已,問道,“上仙這回再出手,要失了什麼?”
成意垂眸不語,隻覺餘光處那顆石頭明亮得難以忽視。
青歲終究沒再說什麼重話,隻說:“現在他是謝逢野,是幽都冥王,不是你苦等的那位了。”
成意依舊不說話。
“要碎道心,卻也不是一日之功,五感呢。”青歲環顧了圈謝逢野這間破爛的小門店,“那一劫過後他皮糙肉厚的什麼事都沒有,你卻因那劫損了道心,如今已失味覺,如今再出手,便失觸覺。”
“月老,你是急等着灰飛煙滅嗎?”
成意這才深深一吸氣,輕聲道:“待此事一了,我自會斷個幹淨。”
“前緣已了。”青歲輕輕搖頭,“你本就是下來修複道心的,何苦再來見他。”
成意将頭低了下去,瞧不清神情如何,半晌,他才回:“小仙明白了。”
倒是被神官們遺忘的司命靠着牆角,得青歲天帝神氣照拂,慢慢悠悠地醒将過來,他在極快的時間内分辨出謝逢野的身體中是天帝。
然後要死不死的正聽見這句話。
天帝這是在替弟弟出頭?
他在威脅月老?
俞掌櫃就是月老?!
天帝不同意月老和冥王?!
西方無世祖啊……
“土生。”青歲忽地喚他。
司命戰戰兢兢地行禮:“我什麼都沒聽到。”
青歲隻說:“好好看。”
土生忙不疊應下。
可是,看什麼啊?
他看見不知從何處飛來一片雪絨,無聲落于沐風頭頂,卻帶來無盡寒意。
這便是天道诘問開始了。
昆侖虛山丘背陽處,經年霜雪。
山石垂着尖銳冰棱層疊着衍生出千百裡遠,天地一色。
這處卻有片花海。
暖黃的顔色終日沐在寒白之中,日複一日地活,本有花仙常聚于此,今日都不願再現行,隻因此地到來了個陌生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