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實在看不下去,親自拿了塊甜糕塞去孩子嘴裡,又問:“還是你們覺得這麼憨的一個人,有本事搞這種大事?”
神官還是不語,隻是盡職地捏好捆仙繩,防止沐風逃跑。
謝逢野隻覺自己額上青筋愈發明顯,他環視一圈。
此刻的姻緣鋪裡,又擠又亂。
喜綢狂屋,黑雲陰風之下,謝逢野隻瞧了陣眼,就笑了。
有道是命大于天,命盤自來就是一個不可更改的東西,若是輕輕抹去一筆,所為之人受到的反噬可不是鬧着玩的,遑論瞬間改了那麼多。
但即便改了命盤下了死陣,就一定會給兩個陣眼,此處顯然壓着一個死,那麼他處一定能尋着一個生陣。
雖然這種法術瞧着聲勢浩大,但如今衆多不世天神仙在此,要破個陣容易,取走壓陣之物也容易。
就是……
這麼了不起的一個陣,陣眼處靜靜躺了一枚琉璃玉,準确地說,是半枚。
其色若琥珀,紋理如肉。
那是當年情劫,山蠻子和美人的定情信物。
彼時作為山蠻子的謝逢野向來主張人命關吃,某日突發奇想要在破山頭挖井,哼哧哼哧地忙活半天,一滴水都沒挖着,倒是挖到一顆晶瑩寶石。
山蠻子聽從小弟建議,弄個情人飾品。于是他親自下山尋了巧手工匠,雕成了最愛的形狀。
雞全腿,小腿連大腿,一刀劈兩半,他拿骨頭,美人拿肉。
山蠻子的肉身當年化作黃土一抔,雞骨頭也早已不知去向,但如今鎮在死陣之内的,赫然是愛人的那塊雞腿肉。
是以謝逢野笑了,被氣的。
他現在可以确認三件事。
第一,青歲肯定算到了這步。
第二,三界有沒有大亂謝逢野不确定,但确實有誰在捏着當年情劫在給自己找不痛快。
第三,所謂夫妻是真愛孩子是意外,沐風就是個意外,卻給了下手的人一個機會,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聽夏花妖曾說她主人預言過冥王該有今日。
想到這個讓謝逢野很煩躁,像是自己的生平被别人先捧着看了個遍。
他忍不住慨歎:“所以我那麼讨厭司命啊……”
滿腦子止不住地回蕩着臨行前,青歲鄭重地囑托:“不要管,什麼都不要管。”
幫沐風躲雷劫無害于他人,所以謝逢野做了。
而今此陣牽連滿城生靈性命,鎮陣之物輕易動不得,隻能連着死陣一并毀去。
可這是百年來謝逢野首次看見舊人之物,如何願意?
神官不曉得這是什麼,但細探之下,石頭上并無任何符咒或靈力,對于冥王來說要命的東西,與他們而言隻是經過思量可以毀掉的東西。
于是紛紛祭出法器,謝逢野也跟着招出回霜,順便朝身邊虛無處一撕,沖天鬼氣頓時傾洩入室。
幽都的飲恨路上,空空蕩蕩。
一隻正在閑逛的小鬼被這猝然出現的門吓了一跳,不确定地探頭看了又看,這才驚喜地喊:“大家夥快來啊,老大在打神官!他要反啦!!!!”
原以為冥王是要出手相助現在反而“被打”的一幹神官:???
“叫梁老二過來!”
那小鬼聽冥王沒有反駁他,歡喜地應了,匆匆飄遠。
接着謝逢野一步跨于衆神官走之前,擡手招來裝着雷仙的布袋,不世天這些神神仙仙的文武分類仙階又多,看得眼花,謝逢野挑了個最順眼的伸手遞過去。
“給,拿好你們的雷神。”
他想了想又補充道:“他話太多,我就把他踩閉嘴了。”
那小神仙沒有伸手接,反而和其他神官交換了個眼神,繼而紛紛讓開條道。
在後面才掏出錘錐的雷仙幾乎要把兩條眉毛扭成麻花。
誰?袋子裡是誰?!
冥王又在說什麼恐怖故事?!
謝逢野也是一愣,指尖忽地輕痛,再打開布袋,裡面什麼都沒有了。
一步步被設計至此,天上地下除了青歲,謝逢野再也想不到有誰能騙他騙得這麼慘。
連通幽都的門裡說話聲音漸近,他冷笑着問列位神官:“試問天帝何在?”
未等他們回答,謝逢野便自問自答:“我猜,他一定是忙得要命,無暇前來。”
最後四個字冥王說得咬牙切齒,顯然動了真怒。
衆鬼跨門而出,迅速了解過事發過程的幽都鬼衆們面色都十分陰沉,梁辰立于最前行禮過後問:“尊上,要怎麼打?”
……要商量這種事好歹避避人吧。
衆仙臉如菜色,但拿不準冥王要幹什麼,隻好悄悄擺出應戰姿勢。
畢竟,這瘋子他是真的可能會打啊。
“打不打的再說,你們分兩隊,一隊守着這些神官。”謝逢野身形不動,卻以自身中心掀動幽冥之氣,輔以真龍怒威,眨眼間便把面前各個大小神官定住。
陰寒玄色鬼霧纏繞在姻緣譜的紅綢之中,縱現的殺意比瞬時奪去數萬人性命的命陣更為淩厲。
也就是到了這會,不世天的神仙們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冥王這百年來犯渾,真的隻是小打小鬧而已。
“其餘的。”謝逢野接着命令梁辰,“去找另一處陣眼。”
天地分陰陽乾坤,萬事萬物必有對立,陣法也一樣。
有神官艱難地發問:“冥王何必舍近求遠!?”
何況,如果沒記錯彼時天帝給冥王下了禁制,若非到性命攸關之時,不可動用法力。
真身都給化出來了!
不是,誰要他命了啊!這一塊石頭怎麼就性命攸關了呢!
“冥王殿,你是瘋了嗎!”某位仙官問得真情實意,“尚不知另一處陣眼在哪,何必舍近求遠!”
謝逢野頭也不回,任憑亂風吹得他衣擺獵獵,一雙眼亮得驚人:“我是瘋,那怎麼了?”
如今既已陣成,那麼拖一刻以及拖一年的時間都是一樣的。
謝逢野死死地盯着這塊石頭,也沒注意看自己身後。
他忽地想起一件事:他曾用冥王命格起誓,若生命難以保全之時,願以此為契機,再見一次……
哪怕隻是幻想。
死也甘願。
不施法術探手去觸陣,那可是必死無疑。
舊物在這,舊人會因着誓言來嗎?
這個念頭才出,瞬時野火燎原,燒得心脈滾燙。
謝逢野手已經伸了出去……
原本被安置于躺椅上的俞思化緩緩坐起身,正悲憫地盯着黑霧中那道身影,抿着嘴,眸中晦暗情緒慢流。用着自己都沒發覺的力氣,掐着手心。
成意沒想到會在這種情況下重新回來,他曆劫前起誓,若冥王有性命之憂,可恢複記憶來相助,前塵如泥沼,他若陷進去就是灰飛煙滅。
誰知第一回,謝逢野在抗天道雷劫。第二回,他要拿命去換琉璃玉。
這個不要命的傻子。
成意能感覺到自己的道心在不斷地開裂,劇痛之下是根本不該出現的酸澀,眼眶發熱的原因,不可說,不可念……
他一遍遍告訴自己,要忍,否則就前功盡棄。
“拿命壓又如何!我給得起!”謝逢野忽地怒吼,接着以指尖為刃劃破掌心血肉,按到了陣眼上,另一隻手作勢要去拿琉璃玉。
看清楚冥王什麼操作後,離他最近的神官尖叫到破嗓:“你瘋了嗎!!怎可拿命去鎮陣!!”
即便,不世天瞧冥王做派不爽已久。
他是相當讨嫌,但罪不至死啊!
“冥王殿!收手啊!”
他這聲還沒喊完,隻覺一道刺目紅光火一般地燒過來,光焰退去,隻餘幽幽青熒。
可這幽幽微光,竟生生壓制住了冥王!
再看來人,正是那被冥王帶回來的青年。
卻見那人一手遮着冥王眼睛,一手握着冥王手腕,狂風将他們的衣袍糾結在一處,攪得不分彼此。
衆神官借此重獲自由,立刻要動作毀陣。
那青年看過來,眸若冰石,卻施下深厚法障把他們隔開。
這般場景已然超脫神官的理解範圍,隻是那額頭的紅痕……
好眼熟啊。
有如此法力,能壓制冥王怒意,必是個上古神仙。
難道,是那位傳說中脾氣溫和鮮少露面且與世無争的月老!
“上仙!”
“還好上仙制住了這瘋子!”
“真不愧是上仙!”
衆仙一瞬之間找到了主心骨,紛紛湧上前來,卻被一道淩冽法障攔住了腳。
有幾個沒能刹住的,甚至以頭觸障,碰出幾聲悶響。
衆仙:?
這是什麼展開?
卻見月老頂着神官們的打量,隻賞了他們涼涼一眼。
“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