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小閹人吃驚叫道:“大膽……”話未說完,便被旁邊人捂了嘴,往外拖去。
殿門輕輕關閉,劉傲被王莽壓在身下,蹬着腿兒徒勞掙紮。直親得眼花耳熱,幾乎要憋出淚來,王莽終于松開手腳,深淵似的目光定定看進他眼裡。
“看什麼看!”劉傲噘嘴嗔道,語氣卻并不十分強硬。
王莽在看天子黑瞳中自己的倒影,看得出神。看着看着,自己的面龐竟逐漸模糊變形,化為阿兄那張與他十分相似、卻柔和許多的臉。
王莽雖一聲未出,哀傷的眼裡卻有千言萬語。劉傲好像明白了許多,卻又不知明白了什麼,原本壓在心頭的糾結與執拗,一瞬間輕如鴻毛。
這段感情是因他一個漫不經心的玩笑而起,如今卻要王莽承擔一切後果;他本就不該将羽翼尚未豐滿的王莽關進這萬衆矚目的牢籠之中,害得人家有翅難飛、終成衆矢之的。
罷了。劉傲目光偏向一旁,紅眼道:“你,起來,替朕拟旨。”
王莽如夢方醒,急忙從天子身上下來,跪伏在地,聽天子道:“子駿曾說,南陽郡靈山秀水,其中又以新都縣最為富庶安逸。朕就封你為新都侯吧。”
王莽以頭點地,高聲謝恩。
“賜黃金五百斤,增邑五百戶,由陳阿豹與班稚各率一隊金甲武士随行護送。”城内城外皆是烏合之衆,光是封邑厚祿,不足以保證王莽安全,于是劉傲又補道,“朕的禦駕安車,将你一路送至新都,量他們不敢對天子車辇動手。”
王莽心裡卻滿是絕望。陳阿豹本已為他定下金蟬脫殼之計,他大可人不知鬼不覺、全身而退,天子卻大張旗鼓,又是封侯,又是禦駕護送,生怕那些豺狼不知他王莽離京;且有五百斤黃金壓車,強似在他頭上插個草标:“王莽在此,取其項上人頭者得五百金。”
此番必定難逃一死,可他家有老幼,即便羽林衛能勉強保住他們一老一小性命,卻有誰來照顧他癱瘓在床的老母、為他小侄兒溫上一口粥飯?
如今再顧不得許多,他隻能再求天子。
“臣鬥膽,懇請陛下再賜一人。”王莽聲音都有些顫抖,“太後曾金口為臣賜婚,臣已立下血誓,此生不娶,如此便耽誤了那無辜女子一生。臣求陛下開恩作主,放那位名喚阿雀的女子出宮,臣為其另尋一門穩妥姻緣,亦不辜負太後一片好意。”
天子聞言發出一聲古怪的輕哼,似笑非笑,意味深長:“呵,是。該是你的,朕都給你,少不了你的。”
耳鬓厮磨這些時日,王莽對天子一颦一蹙了如指掌。這語氣,是又生氣了。可此時王莽隻覺萬念俱灰,仿佛精魂已被抽走,連解釋的力氣都沒有了。
半晌,天子走來他面前,向他伸出一隻手,他緊緊握住借力,才得以起身。
天子與他攜手走出,殿門一開,外邊竟已下起鵝毛大雪。雪花翩跹,天地萬物皆隐匿于一片茫然之中,世間仿佛隻剩他二人。
天子轉頭竟沖他笑了:“巨君,我們好聚好散吧。人各有命,強求不得。”
王莽感覺天子拉住他的那隻手一點點滑脫,心也随之沉入無邊的谷底。他邁步走出曾無數次跨過的未央殿門檻,腳下一步一錐,卻不敢回頭再看一眼。
劉傲眼看着王莽一身漆黑的背影緩緩隐入白茫茫的雪幕之中,拼命擠出的牽強笑意被奔湧而出的淚水沖得稀爛。
這該死的青春期,總算是他媽的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