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阿豹搖頭重重歎了口氣:“到這時了,你且……糊塗哇!天子天子,黃天之子,他豈是凡人?要好時花好桃好,到頭來,你的命,于他而言,不過蝼蟻草芥……兄弟這話,你必不愛聽:你阿兄如何丢了性命?怎還不吃個教訓?”
原來天子與阿兄的往事,竟是人盡皆知,王莽不禁羞憤欲死。他想起朝中衆臣輕蔑鄙夷的目光,就連叔父王音也曾不止一次出言提醒,言天子薄情嬗變,叫他切勿沉溺其中,他卻置若罔聞,錯把濫情當真愛,簡直愚蠢至極。
更有甚者,在旁人眼中,他王莽不僅以身事主、佞幸求榮,竟還與害死阿兄的仇人糾纏不清,可謂無恥之尤。
王莽素來自矜自重,視名節如生命,如今聲譽盡毀,甚而淪為千夫所指的愚蠢醜類,妄自苟活又有何益?
“蝼蟻草芥又何妨?橫豎一條賤命,他要,拿去便是。”
這喪氣話一出,陳阿豹便知多說無益,隻得叫來兩個心腹手下,吩咐他們守好宅院,随後親自帶一隊人,又将王莽夾帶着回宮去了。
天子下了朝,一出千秋萬歲殿,便被長信宮來人截住,去聽太後吩咐。
方才在朝堂之上,群臣衆口山呼,勸他從天意、順民心,将王莽貶為庶人、逐出宮去。他發了一通火,到底沒答應。
此時太後竟也是這般說辭,劉傲氣急質問:“此時放他出宮,豈非将他人頭送給那些豺狼?他不是你王家人?一點兒風吹草動,便把人推出去殉了!早知如此,阿娘當初何必把人送進宮來!”
王政君屏退衆人,拉住他手含淚道:“娘諸般打算,哪個不是為你?你自小率性慣了,這九五之位,若無人輔助,你如何坐得穩當?我王家這些小輩裡頭,獨獨王莽與我兄長王鳳有幾分相像。故而為娘有心栽培他、曆練他,盼望他有朝一日,能同你舅一樣,替你擔起這江山重擔……”
“卻沒想到,你竟把他與你那些宵小玩物一般看待。”王政君含恨歎道,“他又是個實心眼兒的,為博你歡心無所不至,哪能不招人妒忌怨恨?
“眼下你那些叔伯收買儒生、以妖異之名毀他至此,欲加之罪,其無辭乎?他這一生,再難有所作為。你能将他關在你宮裡一輩子不成?你問問他,可願做你籠中之雀?”
“你怎知他不願!”劉傲梗脖兒犟道,“能活着,比什麼都強!”
王政君兩眼直瞅着他,忽而搖頭苦笑道:“兒啊,你口口聲聲愛他、護他,到頭來,你根本不懂他!”
劉傲想起王莽死不開口同他說實話的模樣,心知王政君這話确切,着實踩到他痛腳上了。于是惱羞成怒,甩開王政君的手揚長而去。
卻說王莽來到未央殿前,與缪家兄弟、陳阿豹等人一番合計,彼此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天子罷朝歸來,仍是怒容滿面,衆人互遞眼色,紛紛識相散開,唯餘王莽一人随天子進殿。
天子神色疏離,與他冷眼相對,顯然仍未消氣。
最想問的阿兄的事,他死活問不出口;天子想知曉的真相,他又不願說。因而他雖是以“有幾句話要同天子說清”為由進得宮來,可天子近在眼前,他卻無話可說。
王莽不願與天子在這樣痛苦的心境下分别,諸般是非對錯已不再重要,他隻想給這段初始即錯、步步皆失的感情留一個善終。無論是生離,或是死别,終究是舍不得,想再見一面,好好兒道聲珍重罷了。
劉傲蜷起一條長腿,倚靠在憑幾上,揪心扒肝地想,曆史上的王莽正是被攻破未央宮的起義軍所殺,落得身首分離的下場。莫不是因為他穿過來後一番操作,使得王莽的“結局”提前了?難道真有所謂既定的“天命”,王莽注定不得善終?
總不能什麼也不做,就這樣坐以待斃。劉傲蹙眉苦思救王莽的辦法,全沒留意斯人已悄然來到近前。
劉傲被眼前寬闊的肩膀遮住視野,擡頭正欲發作,蓦地卻被扳着下巴噙住了嘴。
“唔草……滾……唔——”劉傲推搡不過,竟被王莽推倒,按在地上強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