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霧漸漸稀薄,四周的天光變得亮了些。
小院中,夜裡凝聚在灌木叢裡的絲絲魔氣已經散了,辛辣刺鼻的異香也變得疏淡,鑽進鼻翼間,絲絲清涼。
元清杭眼睑上落下一道陰影,他迷迷糊糊睜開了眼,旋即翻身,飛快爬起來。
“紅姨?”
厲紅绫背對朝陽,晨曦打在她一身紅衣上,鍍上了一層冷豔紅霞。
她目光淡淡落在元清杭身上,看着他衣服上淋漓的血迹和手腕上的傷,神色晦暗不明,半晌冷哼了一聲。
轉身一拍,一道黑色符篆擊向門禁,那道牢牢鎖死的門瞬間四分五裂,木屑紛飛。
門後沉睡的厲輕鴻身子一歪,驚跳起來,揉了揉眼睛,又驚喜又害怕:“娘……”
厲紅绫一步踏進屋内,看向地上頭歪頸斷的驚屍,臉上煞氣隐隐浮起,素手一揚,一簇黑色火焰撲向屍體,瞬間騰起烈烈兇焰。
不到片刻,焦臭味彌漫,驚屍變成了一堆黑色粉末。
元清杭扒在門框上,探着頭,咂了咂舌:得,也不用碎屍再鎮壓了,這麼直接埋了做花肥效果更好。
厲紅绫抓着兒子的手,将他一把拉出屋外,在日光下細細看了他周身一遍,發現沒什麼大礙,才冷聲道:“一具低階驚屍而已,還要小少主來幫忙,這麼沒用?”
厲輕鴻咬着嘴唇,目光躲閃處,忽然就看見了元清杭的手。
他目光發怔,忽然顫聲問:“兔……兔子呢?”
元清杭眨眨眼:“兔子急了果真會咬人的。被我割了脖子,居然反咬了我一口,然後一蹬腿逃了。”
厲輕鴻小臉慘白,半晌不說話,不知道心裡在想什麼。
旁邊厲紅绫忽然冷笑一聲:“兩個都是蠢貨,一個比一個蠢!”
她雖然平日對元清杭寵愛客氣,可是畢竟是長輩,元清杭看她動氣,也不敢反駁,隻示弱央求:“紅姨,你多教我們幾種符篆和咒語可好?下次遇見這種髒東西,我們也好有保命的手段。”
厲紅绫臉色依舊不好:“符篆陣法我又不擅長,過一陣子,你也該去你姬叔叔那裡常住了,請教他才是正經。”
元清杭一愣。
魔宗現在有兩位護法,一左一右。
左護法是厲紅绫,擅長用毒和醫藥,右護法則名叫姬半夏,據說是符篆陣法全能精通,名聲更響。
他也曾來過厲紅绫這裡幾次,每次都是來取一些丹藥,匆匆而來,又匆匆地去,很少停留。
印象裡,是個相貌清矍、沉默憂郁的中年男人,怎麼現在就要換到他那裡去學習新知識了嗎?
“我還想跟着紅姨多學點醫術,還有怎麼用毒解毒呢。”他笑嘻嘻道,“難得有幾個倒黴蛋練手,總得有始有終嘛。”
厲紅绫尚未回話,厲輕鴻已經急急地插話:“那我也一起去學嗎?”
厲紅绫臉色一沉:“怎麼,想早點離開這兒?”
厲輕鴻惶急地使勁搖頭:“沒、沒有,我隻想跟着少主哥哥……”
厲紅绫冷道:“小少主他聰穎早慧,很快就能學成出師。你這麼天資愚笨,想跟在他身邊,也得看看自己的分量。”
厲輕鴻嘴唇輕動,死死忍住眼眶裡的淚水,可是終于忍耐不住,“啪嗒”地掉落下來。
元清杭在心裡長長歎了口氣,郁悶得無以複加。
一晚上做知心大哥哥,不如當娘的幾句心理暴擊!
他咳嗽一聲,拉住了厲輕鴻冰涼的小手:“紅姨,鴻弟可厲害了。昨晚他一個人在黑屋子裡,把那個驚屍幹掉了!要是換了我,說不定都要被活活吓死。”
厲紅绫淡淡瞥了他一眼,臉色譏諷:“你最近是吃了什麼奇藥了,轉性子倒是快。”
元清杭笑嘻嘻看着厲紅绫,心裡卻吓了一跳:糟糕,人設變得太快,有違和感嗎?
“紅姨,我長大了呀!”
厲紅绫一雙妙目凝視着他,直看得元清杭心裡撲通亂跳,半晌才幽幽道:“果然是天性難改。”
元清杭一雙眼睛黑亮亮地看着她:“天性?”
厲紅绫淡淡道:“你們元家的人,全都這個模樣。你爹娘,你舅舅……你這麼小的孩子,怎麼也擰不過來呢?”
元清杭昂起頭,小心翼翼地問道:“紅姨,我爹娘和我舅舅,都怎麼了?”
厲紅绫牽着他倆,疾步往前走,冷笑道:“全都被那些仙宗名門害死啦。嘿嘿,什麼心性赤誠,什麼天縱奇才,還不是一個個死不瞑目,悔不當初。”
……
接下來幾日,厲紅绫倒也沒再接着加害衆人,隻按照那天的說法,督促着元清杭和厲輕鴻學習用藥解毒。
元清杭拿了各種貴重的藥物去用,她也不阻攔,就算是用錯了藥,也不提醒,隻等有了惡果,才出來解惑教導。
這樣反反複複幾天,好不容易,幾個神農谷弟子的餘毒才慢慢除盡,身體也一日好過一日。
這天,元清杭一大早泡在一間單獨的藥室内,正在琢磨一副藥方,谷雨推開房門走了進來。
她手中抱着一個黑黝黝的罐子,裡面隐約的“沙沙”聲傳來,像是又千百條毒蟲在爬動,又像在互相厮殺啃咬。
元清杭這些天見多了各種毒蟲怪獸,也不害怕,好奇問道:“這又是什麼稀罕東西?”
谷雨原本對他敬而遠之,可自從那晚他去陪伴厲輕鴻之後,卻親近許多,笑着答話:“左護法說,叫我把這小東西磨成粉,明兒備用呢。”
元清杭揭開罐蓋一角:“什麼小東西,我瞧瞧先。”
蓋子剛剛露出一條縫,一股黑煙迎面盤旋而上,宛如實質一般,沖着他的鼻子而去。
元清杭吓了一跳,慌忙屏住呼吸,反手将蓋子死死蓋上。
可就在這瞬間,他已看見了罐子裡的景象。
一片密密麻麻的黑色軟體肉蟲中,一隻類似蜈蚣樣的小蟲正盤踞在中間,長着密密的細腳,身上絨毛濃厚,背脊上一道鮮紅的肉翅高高隆起,格外猙獰。
明兒備用?
元清杭心裡發毛,佯裝随意問:“紅姨要拿來做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