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紅绫栽種在這裡的東西,不但沒有尋常靈植的優雅秀美,還都生着些利刺樹瘤,散發出來的氣味也大多辛辣醒神,随着夜風一散,委實不是什麼好享受。
元清杭躺在門外的地上,雙手護着搖曳的一點燭光,有一搭沒一搭地,和門裡的厲輕鴻說話。
“其實你看,死人也沒有什麼可怕的。那個人活着都是個慫包,貪生怕死,能成什麼氣候?”他道,“再說了,就算真的心有怨恨,最厲害的詐屍也大多在頭七。”
這種安撫簡直更加吓人,原本已經平靜下來的厲輕鴻聲音變了調:“那、那它頭七會不會再來找我?
元清杭冷哼一聲:“明兒一早,我們把這驚屍剁成一萬段,叫它怎麼也拼不起來,它怎麼來找你?”
厲輕鴻總算松了口氣:“對……我們把它埋在樹下做花肥吧。”
“再在樹根上壓上一個惡篆,叫它魂飛魄散。”元清杭又惡狠狠道,“别說頭七了,我們叫它永世不能作祟!”
說着說着,他忽然哈哈笑起來。
“你笑什麼?”厲輕鴻有點驚疑。
元清杭不答,心裡有點古怪的得意。
果然很符合原著的人設,這随口說出來的話,好像很有邪魔外道、心狠手辣的意思嘛。
“少主哥哥,我害死了他,他……”
元清杭嚴肅地反駁道:“你不要亂攬上身,他不是你害死的。”
“那是誰?”
“當然是他自己。”元清杭道,“他中的毒并不難辨認,你之所以看錯,是因為他自己激烈亂動,才導緻瘀斑擴大。”
他又接着道:“而他為了求生害死同門,才引得他的師兄弟和他厮打——你看,冥冥中自有天意,他實際上,是死在自己手裡的。”
門裡面,厲輕鴻“哦”了一聲,好像輕輕舒了口氣。
“他雖然不是你害死的,可是七天之後,還是會有厲鬼去找你的。”元清杭忽然陰森森道。
門裡面,厲輕鴻驚叫一聲,又快要哭出來:“為、為什麼?”
“你今天,真的沒有害死人嗎?”元清杭反問,“那個無辜送命的人,自然會心懷怨恨,去找你也不奇怪。”
門裡面沒聲音了。
好半晌,厲輕鴻才顫聲說:“我、我沒殺他。我隻是想教訓他一下。”
元清杭心中失望,歎了口氣:“你又為什麼這麼恨他?”
“他最壞了!”厲輕鴻忽然嘶聲叫,坐在黑屋子裡,淚流滿面,“他嘲笑我,他說我的名字意思是輕于鴻毛,可這是我娘給我起的……我娘才沒有故意給我起壞名字呢。”
元清杭一怔,居然是這樣嗎?
“鴻弟,你說得對。你娘給你起的這個名字,其實很好聽的。”他絞盡腦汁地道,“志向高遠,是為鴻;直上雲霄,謂之輕。你看,厲不厲害?”
“真、真的麼?”厲輕鴻的哽咽止住了,将信将疑。
“真的呀。”元清杭語氣柔和,“不信你去問你娘。”
反正他也不敢去問厲紅绫的。
厲輕鴻小聲地“哦”了一聲,好像高興了起來。
“你看,那個木小七的名字才起得敷衍呢。你的名字好過他百倍,又何必和他的無心之語計較?”元清杭嚴肅地道,“以後記住不可以再這樣随便害人了,明白嗎?”
厲輕鴻不服氣地哼哼:“那你為什麼可以害他?”
元清杭:“……”
這倒是一個靈魂拷問。
“我已經長大了,忽然覺得以前做的事又蠢又無趣。”他一本正經地信口胡扯,“你也一樣,以後别做這些雞腸小肚的事,跟着你娘好好學本事,不是更有意思麼?”
……
夜色漸漸變得更加濃重,元清杭累到了極點,厲輕鴻也漸漸疲倦,接連打着哈欠。
“少主哥哥,你困嗎?你還是回去吧,我、我不怕了……”
元清杭看了看門口的蠟燭,搖了搖頭。沒人看着,風一吹,熄了都不知道。
“沒事,就快天亮了。”
“明早我娘看見你在這裡,會怪你的。”
元清杭想了想:“我不怕她。”
“哦……”厲輕鴻蹲着,手指在地上畫圈圈,“是啊,我娘隻會打我。”
元清杭滞了一下,小心翼翼道:“那是因為,紅姨不是我娘,她才對我客氣疏遠。這世上,隻有對自己的孩子,父母才會更加随便而嚴苛。”
厲輕鴻沉默着。
元清杭又道:“父母爹娘,本來應該是小孩子最親近最敬重的人。可是有的人呢,天生不會、也不懂得該怎麼做一個合格的爹娘。”
厲輕鴻有點茫然地“啊”了一聲。
元清杭在心裡歎了口氣。
厲紅绫顯然不是一個合格的娘,肆意苛責打罵,精準打擊自信,也難怪這孩子又敏感又自卑,别人一句無心的話,就能炸起來。
這麼搞下去,不心理變态才怪。
他想了又想,斟酌良久,才一字字道:“所以,假如正好遇見那種不太會做爹娘的大人,小孩子就會過得比較辛苦。”
門裡面,悄無聲息。
元清杭望着越來越沉的夜色,馬上要黎明了,會有一陣兒最黑的天光。
他悠悠道:“那小孩子就一定要想辦法告訴自己,很多時候,并非是我們的錯。無論是不夠聰明,還是做不好功課,隻要盡力了,就不應該覺得沮喪,更無須感到抱歉……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