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十一月,天氣說是滴水成冰也不為過。
婆媳兩一進門就拖鞋上炕,凍到麻木的腳在被窩裡也像坨冰疙瘩,冷的滲人。
“文禮,你也去暖暖,等熱了再收拾……”
秦文禮接過老太太手裡的姜湯,端進屋子,身上還有一層薄雪。
“媽,你和秀兒喝口湯吧,我奶剛燒的……”秦文禮給炕上的婆媳二人一人一碗。自己也端起一碗,兩隻手捧着捂了捂,小口喝着冒着熱氣的姜湯。
一碗熱湯下肚,寒氣從裡到外逼了出來,人才像是活了過來。
“這破天,又下雪了……捂得厚的話下個集怕是不能去了……”楊秀擔心生意。
一下大雪,柏油路上全是大卡車碾的清冰溜子,别說自行車了,人走着都打出溜。
前幾天下地油子,有個三輪車就翻到溝裡去了,一車人摔死的,壓死的,四個就沒了。吓得周邊的三輪車都不敢上路了。眼看着路剛消開,今兒又開始下雪了。
“以前種地,盼着入冬下雪,瑞雪兆豐年嘛!如今倒是見下雪就怕。下也不是,不下也不是。咱們這樣讓老天爺咋活?”胡玉鳳聽了媳婦的話,笑道。
秦文禮也道:“就是,以前隻知道種地艱難。如今再看,活着就沒有不艱難的。”
“可不是……算了,看吧。不行咱就不出去,擱家裡收拾柴火也行。”胡玉鳳道。
楊秀自是點頭應下。
自九月自家攤子推出小麻花,生意就越發紅火。
尤其這個月,忙忙碌碌大半年的人們,把家裡該留的留,該賣的賣。手頭一松動,就想着買點啥犒勞犒勞自家人。
帶的街上各個攤子生意都很不錯。
自家大人沒日沒夜的炸麻花,做豆腐,秦钰就帶着秦樹在周圍撿柴火。
這一個月收益不錯,家裡老小也都忙瘦了一圈。
*
連着兩日,小雪轉大雪,大雪變小雪。大地就嚴嚴實實蓋了上了一層被子。
老秦家衆人原本像是被提着的木偶,現在突然松了繩子,一下都癱在炕上。
反正也擺不了攤了,睡吧。好久都沒睡個懶覺了。
一時院子内外靜悄悄。
早起的老太太掀了幾次門簾,見堂屋和西屋都沒個人影。索性坐在窗戶邊上,借着外面亮堂的雪光,給秦钰做衣裳。
她兩隻袖子都收了口,才見西屋門吱吱呀呀,跑出來個小孩子。
小孩小小的腳丫踩在一片潔白無痕的雪上“咯吱咯吱”作響,她像是找到了什麼好玩的事情,轉着圈的踩出各種形狀。
接着又是更小的小孩跑出來,兩個人“咯咯咯”,笑聲震開院裡甯靜的空氣。
整個院子好像肉眼可見的活了過來。
雞也“咯咯咯”、羊也“咩咩咩”、豬也“哼哼哼”,時不時加入幾聲悠長的“哞……”
西屋門開了,堂屋門也開了,一個個睡飽了的大人們精神抖擻的踏出屋子。
然後就傳來“唰唰”的掃雪聲,“哧哧”的鏟雪聲。
老太太臉上露出滿足的笑容,也下炕推開屋門。
“這雪有四寸了吧?”
“可不,下吧,蓋上雪咱家的麥子就不愁了……”
“老話不是說‘冬天麥蓋三層被,來年枕着饅頭睡’?這頭層被子可算蓋上了,再有個兩場就不愁了……”秦生田停下掃帚,抽口煙道。
老秦家種了十畝的冬小麥,現在全部進入越冬期。小麥停止了生長,就等着一場雪蓋上去保溫呢。
秦文禮在前面用推闆推,秦生田在後面抽兩口,掃幾下。
胡玉鳳一出門一出門就罵:“要掃就幾下掃了,要抽就滾一邊抽。拖拖拉拉像個啥樣子,狗刨都比你掃快……”
秦生田聞言也不生氣。趕緊抽了兩口,把煙一掐,繼續不緊不慢的掃着。
胡玉鳳進了廚房,楊秀正提着一筐柴火在倒。
“柴是不是不夠燒了?”胡玉鳳随口問道。
“不多了,過冬肯定不夠……”
小溝村要看哪家勤快,日子殷實,先看這家門口的柴火垛。
門口的柴火垛大,碼的整整齊齊的,不用問都是踏實勤勉的。若門口就那麼幾根,還雜亂無章的擺着,那絕對是缺吃少喝的懶漢。柴火都燒了這頓沒下頓,還能指望家裡有點啥。
這麼估算至少八分之九十的家庭是靠譜的。
剩的百分之十,就是那“驢糞蛋面上光”。
譬如之前的老秦家。當初兩家說親,楊秀娘家就是被老秦家這面上光給蒙住了。連媒人都說:“你家秀兒過門後,婆家說不讓她拾柴火。”
結果一過門,才知老秦家除了柴火,一毛錢沒有。
胡玉鳳深知柴多糧多嘛,“吃陳糧燒陳柴”,才是富戶标配。
雖然自家沒錢,但為了充面子,每年一入冬,全家都出去背柴。年年都是舊柴沒完新柴就下來。
就僅此而已。
反倒是現在的老秦家,兜裡有錢了,卻忙的沒時間收拾柴火,就剩半拉子在那摞着。
楊秀想起往事就笑着搖頭,日子都是人過出來,靠個柴火識人果然不靠譜。
胡玉鳳出去轉了一圈,回來就發話了:下雪以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收拾柴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