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巫淫不耐巫族内死寂的氣氛,時常同少女一起,采藥、耕種、伐木、紡織……
那少女的身量長得更高了,巫淫仍是幼童的模樣,坐在草地裡編了花環戴在她頭上。少女笑呵呵地坐在他身旁:“我要成婚了。”
巫淫編花環的手指被棘刺割破,鮮血湧了出來,但他卻不知痛,隻盯着她看:“你不知道嗎?我喜歡你的。”
少女拍了拍他的頭:“可你還是個孩子啊。”
巫淫:“我不是,我比你祖先的祖先還要老了。”
少女:“那我要叫你小祖宗弟弟嗎?”
巫淫沒答。
少女向後伸長了手臂,仰望天空:“抱歉,我接受不了,你在我心裡簡直像是親弟弟了,感謝你沒去提親。”
巫淫唇角勉強提起,輕輕笑了下,又埋頭哭了起來:“你明明知道的,我這樣去提了親,你家裡人也不會同意的。我也該知道的,可是……”
少女離去後,他孤獨地伫立在草地裡目送她的背影;目送着她穿上嫁衣,從少女成為了夫人;目送着她的丈夫待她很好,誕下了兩個孩子;目送着她丈夫外出砍柴卻被山石砸死,她哭花了眼……
她曾求過他去救自己的丈夫,在她心裡大巫醫一定有救活丈夫的能力。
楊九州不知巫淫是怎麼想的,他或許可以,或許确實不能,最後那位丈夫被裝入棺椁,下了葬。
那是個連綿的陰雨天,少女似乎一夜就生了白發,她扶着丈夫的棺椁,呼喚着他的名字,繞着村落走了一圈又一圈,最終送他安詳入土。
那天之後,她便病了,長咳到彎下腰,受不得半點風寒。巫淫提着藥草上門時,她掩住咳嗽隻是笑:“你還是這樣年輕啊,真好。”
她的孩子看起來幾乎和巫淫同齡了,從屋裡跑出來拉着巫淫的手聲聲叫着哥哥,要他陪自己玩耍。
而他身邊的她已不再像是長姐,卻像是他的母親。巫淫躲在廚房裡扇着爐火,替她煮藥,淚珠如線滾落,砸濕了一片土地。
病痛最終沒有放過她,她青絲化作滿頭秋霜,死在了一個甯靜的冬夜。
離世前,她蒼老的手拉着巫淫衣袖:“我能不能最後求你一件事?”
巫淫點頭。
她笑了下,歲月留下的刻痕在她臉上皺褶,她輕聲說道:“我的孩子們還小,我擔心别人會欺負了他們。”
黃昏的光透過窗,落在她臉上,似乎又回到了多年前的那場初見。
巫淫揉去眼角淚花,拉着她的孩子站在塌前,認真地起誓說會一定會照顧好她的孩子們。
他同她的孩子們并立起誓的畫面,像是長子在母親彌留之際時,同她許下會照顧弟弟們的誓言。
她安心地閉上了眼。
巫淫将她的兩個孩子帶回了巫族,教他們識字辨藥、織錦煉鹽。
孩子們也慢慢長大,從一聲聲喚他哥哥到改口喚他大人,隻用了幾年的時間。
那時,他們風華正茂、身量挺拔,成了能随時勾動少女芳心的少年。又是當年少女與巫淫相遇的年紀,巫淫透過他們似乎能看見少女的影子。
少年長成便無法再在這處地方停留,最後成了家,搬到山腳下去長居,通過販賣鹽巴過上了相對富饒舒适的生活。
最後的最後他們老了,同當年少女的爺爺一樣病重躺在床上,對着巫淫說:“大人,您還是這般年輕啊,真好。”
鹽水神女從河流中起身,來到巫淫面前:“他們會在此處繁衍生息,家族日漸壯大成一個個部落,我們已無法留在這裡了。”
巫淫已如蒼白的僵屍,不再去牽扯臉上的肌肉,隻僵冷地詢問:“我們要搬到哪裡去?”
鹽水神女:“往西,入蜀川、尋建木。”
離開那日,巫淫回頭望向山下袅袅炊煙,那是少女孫子的孩子們建立的小山村。
他們一代代的繁衍,早已不知巫淫與少女過往的故事,隻将巫族人視作神明崇拜,學着巫族人為自己的來曆取名:巫臷民。
幾百年的時間裡,小山村壯大成了一個小國度,外方的國家們更不知内情,隻單純地稱這裡為:臷民之國。
楊九州跟着他們沿鹽水而上,路過湍急的江水,穿過高聳的峽谷。
她抱臂撞了下巫淫,差點把他從絕壁上撅下去,問他:“都開始遷徙了,你的執念不是已經結束了嗎?還有留下的必要嗎?”
巫淫拍了拍衣擺,冷臉說道:“我想再來一次。”
楊九州:“你瘋啦!”
巫淫:“我是瘋了。”
楊九州無奈地去扯左青:“怎麼辦?這娃油鹽不進啊,能不能打暈了搶出去?”
左青被逗笑了:“這樣,我們換個思路。永恒的生命裡體驗重于一切,能不能讓他産生出去體驗新生活的執念?”
楊九州:“這……要好好想想。”
左青:“我們一起想。”
他們跟着巫族穿過峽關,站在山上眺望遠處平原,平原中心有一棵參天巨樹,一直向上看也看不到樹冠的盡頭。
楊九州看着那株巨樹,隻顧歎一聲:“好美,好壯觀啊。”
左青視線沿着樹幹往上尋找着樹冠,說:“是通天建木,通往天神住所的天梯。”
楊九州:“我懂了,鹽水神女這是要帶他們去往神靈居住的地方,這樣他們就不會再感受到長生種與凡人之間的鴻溝與痛苦了。”
巫淫閉了閉眼,悲傷道:“這才是真正痛苦的開始。”
楊九州莫名問道:“什麼意思?因為你們與神靈不和?”
巫淫睜開眼:“你們一直在找的幻境敵人來了。”
建木之上有一道冰冷的視線死死釘在身上,楊九州渾身發寒,立刻望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