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青提步走下石階:“扶桑劍破幻,能讓你看清她不過一縷回憶,不是山魈。你殺了她也沒用。”
楊九州抱着扶桑劍,劍柄上的花紋硌在掌心,她摩挲着劍柄,環視四周,搖曳的樹葉在她眼中化成了一縷縷灰煙,整個世界隻剩這些灰煙了。
扶桑劍破幻,所有虛假的幻象都會在執劍人眼中恢複它們的本來面貌。這些灰煙是巫淫的回憶,也是構成這個幻境的唯一基石。
楊九州若有所思道:“原來整個幻境都是回憶的煙塵。”
不對勁啊……
她扭頭瞪向左青:“你明明拿着扶桑劍,一直都知道她不是石頭人。卻不告訴我,還來問我要不要殺了她?”
好奇怪啊,難道左青是想試探她會不會為了莫須有的猜測,選擇殺掉無辜的npc?
這有什麼好試探的?
左青站在石階下,回頭輕笑起來。夕陽的光細細碎碎地落滿他的臉,他微微側頭,向她伸出手:“不是不告訴你,而是我在懷疑這裡已經沒有山魈了。”
楊九州搭上左青的手,被這句吸引了注意,連跳了兩個石階,跳到左青身旁,好奇地問他:“山魈?就是石頭人吧。為什麼山魈的幻境裡會沒有山魈?”
左青拉着她快步跟上巫淫的身影,解釋道:“對,之前你不是說這裡和前兩個幻境不一樣嗎?我想了一下,我們打破山魈迷陣時,所有的幻境都該随之解除,巫族人也就都醒了過來。
偏偏隻有巫淫沒醒,仍沉淪幻境,隻可能是因為這幻境根本不是山魈的手筆。”
楊九州贊同道:“難怪我們進來後四處都找不到山魈。可如果這裡不是山魈的手筆,又是怎麼來的?我們怎麼帶巫淫出去啊?”
左青:“你發現了嗎,巫淫自己就可以控制這幻境,時間的流速随着他的心意改變。我猜他在我們進來前就醒了,卻沒有選擇脫離幻境,反而設法關閉了幻境,準備永留在此。
若想帶他出去,隻怕不是打敗什麼具體的敵人,而是要他看破命運,自願打開幻境之門。”
夕陽已徹底沉沒,楊九州無奈嘟囔着巫淫真是會給她找事。
踩着幽暗天光走完石階,追着巫淫,追到了少女家中。
既然要讓巫淫自願離開,他們還得圍在巫淫身邊尋找他的宿命執念是什麼。
此時,巫淫正在木屋裡,熬藥施救少女的爺爺。
左青抱臂半倚在木門上,淡淡地說了句:“這應該是他們的初遇,他對此記憶深刻。”
楊九州:“難道巫淫喜歡她?好難想象。”
左青側頭,目光垂在她臉上:“這有什麼?他心理年齡也有大幾百歲了,少年動情很奇怪?”
楊九州搓了搓手臂:“可他還是像個孩子啊,說得也是,他又不是小孩。”
幻境的時間繼續加速,楊九州也沒料到當晚和左青的那句話居然一語成谶。
巫淫照顧了少女的爺爺整整三個月,直到那耄耋老人撐開松弛的皮膚,從塌上爬起,顫顫巍巍地走出房間,曬上了病中的第一次太陽。
少女蹲在地上,捧着臉喜極而泣。
巫淫試探着伸手拍了拍她的後背,被少女報以真誠的感謝。
待巫淫回到族内,巫族人除了常在水邊吵架的,大都沉默地橫躺在地上,學着鹽水神女吐泡泡。
永恒的生命太孤寂了,巫淫坐在清澈的鹽水邊,盯着水裡飄搖的水草,他在等待那個少女再度出現。
過了幾日,少女再出現之時,懷抱竹籃,裡面裝滿了自家新種的桑椹。紫紅的桑椹放在河水裡擺了擺,清涼甘甜,她送給了所有巫族人食用,又特意塞了巫淫一筐。
巫淫遙遙地送走少女,同其他巫族人一樣對着桑椹發呆。他母親唇邊留下一點桑椹紫紅的汁液,在河邊洗了臉,對他說:“喜歡那姑娘?”
巫淫點點頭,盯着框裡的桑椹卻不說話。
母親歎了口氣,剛要開口,又被巫淫打斷:“母親,我知道你要說我與她殊途,終不可能,但感情不是我能控制的。”
母親拍了拍他的肩,歎了聲:“時間過得飛快,會忘了的。”
巫淫/笑了下,也沒再回。
楊九州趁着巫淫/母親離開之後,盤腿坐在他面前,抓了他框裡的桑椹入口,香甜得她眯上眼:“你怎麼不吃?後來你跟那姑娘怎麼樣了?”
巫淫頭轉向姑娘家鄉的方向,苦笑了下:“我們巫族人長生不死,吃遍了人間的味道,時間久了,味覺麻木了,就嘗不出鹹淡了。”
楊九州塞着桑椹的手停在嘴邊,瞪着眼:“啊?”
巫淫:“不死的痛苦,你根本想象不到。我曾為了求死,自我了斷過無數次,即使把自己剁成段了,第二天那些碎塊依舊會粘合到一起,我仍活在這個世界上。
五感用久了就會麻木,味覺、觸覺最先喪失,嘗不出味道,也感受不到疼痛。
所以無論大長老是踹還是鞭打,對我來說都和撓癢癢無異。我分不清生與死的界限,活在世上如行屍走肉,唯有被打痛了的那刻,我才知道我好像依然活着,這個世界仍然有痛苦有喜悅。
我意識到活着的那刻,是真的興奮迷醉,但随之而來的就是最深最深的失落,我居然還活着。
有的時候,我會想如果一直麻木下去,就像在鹽水裡吐泡泡的鹽水神女那樣,冷淡無情才能撐過這漫長的時間,但其實不行,永生沒有盡頭,而我卻仍有情,所以時常會瘋掉。
我如今是真的一心求死,别無所求。”
楊九州被他這長篇大論炸得頭暈,她嘟囔着自己又沒有長生過,哪裡知道什麼長生的痛苦,若是她有機會,必然要走遍世界。
左青伸長腿坐在巫淫身旁:“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世界日新月異,可太陽底下無新事,牆外的人想進來,牆裡的人想出去。”
楊九州踢了左青一腳:“别拽哲學啊,聽不懂。”說罷,她轉向巫淫,“先說說你怎麼才願意離開幻境?”
巫淫微笑起來:“殺死我。”
楊九州一甩手:“我倒是想呢,你們這種族一身bug,根本殺不死。”
巫淫見他們也拿自己無法,又回到了少女身邊,時刻陪伴。
楊九州遠遠看着他們歎氣:“難道真要殺了那女孩才能破開他的執念,離開這裡嗎?”
左青:“她畢竟是人,總會死的。這裡時間過得很快,我們稍稍等一下。”
楊九州松了口氣:“其實我也很好奇後續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