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雲朗這個小孩答應了。

回程的路上，他踩在宋夏的影子上，一路蹦蹦跳跳的，看起來很高興。

A市十月份依舊有些炎熱，小孩因為是鬼怪所以沒什麼事，但宋夏才走了一小截路，身上就已經長了好幾個包。

蚊子毒到隔着衣服都能咬上一口。

宋夏不得不加快腳程。

段雲朗邊走邊問：“宋姐姐，你是神明嗎？”

“什麼？”宋夏滿頭霧水。

段雲朗又重複了一遍：“姐姐，剛剛你問我的時候，好像出現在世間的神仙姐姐呀，我媽媽就跟我說過，所有小孩子都會被神明庇佑，所以每次我身上很疼的時候，隻要一想到媽媽說的這個，就忽然感覺疼痛都被神明吹走了。”

小孩子天真爛漫的話仿佛将過去的苦痛變成了浪漫的形容。

可等待他的是一道清脆響聲。

段雲朗疑惑地擡頭，就見宋夏正飛快用手打掉身上的蚊子。

她一本正經道：“但是神明不會被蚊子咬。”

段雲朗：“……”

他嘟起了嘴，覺得宋夏是在敷衍他。

他小大人般地歎了口氣。

隻覺得現在的大人真幼稚，還說這些他聽了都不會笑的冷笑話。

可他緊接着又聽到了宋夏的下一句話：“不要什麼都歸功于神明。”

“嗯？”小孩歪頭看她。

宋夏：“或許這個世界是真的有神明，但之前承受痛苦的一直都是你自己，就算再親近的人都不會體會到你親身經曆的苦痛，所以對于你個人來說，最值得誇贊的應該是你自己。”

段雲朗懵懵懂懂地聽着，雖然宋夏說得拗口，但小孩還是勉強聽懂了她在說什麼。

他眼睛亮了，“姐姐是在說我很厲害嗎？”

“是的。”她肯定地點了點頭。

段雲朗羞澀地抿了下唇，“想要誇我就直說嘛，姐姐你真是的，說話一點也不直接，大人的世界真複雜。”

宋夏狠狠揉了下他的頭，“所以下輩子你不要變成我這樣的大人。”

段雲朗哼哼道：“我下輩子才不想變成人呢，人類好脆弱，身體出問題了就要打針吃藥。”

想起自己過往的住院經曆，他皺起了眉頭。

他道：“活着真的好辛苦，不光我，我在兒童房認識的朋友也都這麼說的。”

宋夏知道他口中的兒童房，實際上是醫院專門針對小孩的臨終病房，裡面住着的都是一些身患絕症沒有多少時日的兒童。

以這些孩子的經曆來說，生活的苦澀确實多過幸福。

對于孩子，宋夏出奇的有耐心，她問道：“那你下輩子想當什麼？”

“嗯……想不出來诶。”段雲朗認真思考了很久，“其實我還是想再成為爸爸媽媽的孩子，不過是個健康的孩子，這樣他們就不會傷心了，我生病的時候，他們頭發都白了好多。如果不能的話，那就變成貓貓狗狗，然後像康寶一樣，再被爸爸媽媽抱回去養，那也很幸福诶。”

康寶是在他生病的時候家裡抱養的一隻小貓咪，因為他說想和貓咪玩，所以爸爸媽媽就給他養了一個。

大人們努力照顧着他和貓貓，希望他和貓貓一樣健康。

不過事與願違。

宋夏道：“不管你下輩子變成什麼，活着都辛苦。”

男孩反駁：“才沒有，康寶就過得比我幸福多了。”

宋夏沉吟道：“但你想，做一隻貓，穿衣住行都由别人操控，若是遇到好主人，你想吃什麼給你什麼，若是遇上壞人，那就很難說了。”

段雲朗哼哼：“那我不也一樣嗎，我也不想生病，但我就是生病了。”

“但你可以選擇治療和不治療，因為不想讓爸爸媽媽傷心，所以你不是一直在堅強忍痛嗎？”

小孩不說話了，因為宋夏說的是事實。

他的家境并不富裕，但或許是為了不讓爸爸媽媽傷心，也或許是什麼下意識的想法，他一直都在努力地活下來。

明明他也可以跟父母說不治病了。

但他沒說。

找不到理由的他嘟囔道：“那不也是有人沒錢治療嗎。”

宋夏很是耐心地說着：“但他們在剩下不多的時間裡，也能自己選擇自己要怎麼過。”

“正因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思想，所以當遇到不好的事情後，你可以選擇怎麼應對這些不好的事情。”

人與獸之區别或許就在于此，作為人類，你能選擇的範圍數量總會比作為獸的選擇要更大更多。

哪怕你選擇了以不好的辦法結束自己的生命。

這是老天的仁慈。

但仁慈不會沒有底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