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役夫肆意揮灑着榔頭,一下一下不像是敲擊在石牆上,仿佛在鑿她的心尖肉。
空曠的門道遮不住視野,鑿了一半牆更讓人将這個巷子都一覽無遺。
那仿佛鑲了金的男人正安安穩穩地趴在春凳上,一旁的女娘還時不時地細心查看他的狀态,将不知何時垂下的手又搭回春凳上。修長的手比女娘的還細膩許多。
蘇達絕望地看着眼前雜亂景象。
眼神淬毒地又剜向春凳,就是因為他要進門?所以,把我們家的門拆了?!!!
恍惚間,那春凳上的人好像動了下腦袋。
蘇達哪裡還顧得上這些,她滿腦子都是做門要花的錢!!
攥着縫在内裡夾層的癟癟荷包,抓心撓肝,如鲠在喉。
電光火石間,也不知想起什麼,不管不顧得往西室跑。
入了小廳拐入内室,東室阿耶住,西室是蘇達的屋子。
她進了屋子做賊般環顧四周,從四棱槅窗往外望,正好能看到影壁。思及二三還是将支木卸下,将小窗合上。
這才又把視線重新瞄準衣櫃,可心思卻不在衣櫃裡,而是鉚足勁頭仰着腦袋去夠那衣櫃頂上。奈何實在太高,橫掃一遍室内,除了睡覺用的床桌,再找不出第二件像樣的家具。
隻得拼命踮着腳,将整個身子繃直才将将能伸手上去。
沿着櫃邊摸索兩下,丁點東西都沒摸到,反而胡落一層厚厚的陳灰,被嗆得眼角落淚。
隻好去尋摸屋裡更為合适的墊腳,一圈望去,眼睛不由自主就落在那有點不堪入目的高腳香幾。
初衷是小廳缺一張放置花瓶的香幾,蘇達為了節省那點錢就建議蘇父做一張。
所以這張香幾從最初的選材到切割和最終成型都是蘇父一個人勞心勞力所為,可奈何這張香幾成品後四腳粗細不一,實在不美觀。阿耶本來還想再搶救一番,但本就為此傷了手,便被蘇達搶來放到屋子裡擱香爐用了,免得他再折騰。
當然這也側面證實了還是得物盡其力,人盡其職。
香幾雖四腳粗細各異得像是有各自不同的阿娘一樣,但好在還算穩當。她将香幾拖到衣櫃旁,扶着櫃子上了香幾,站穩後剛好可以看到櫃頂。
櫃頂的邊沿被抹去一層厚厚的塵土,是她剛蹭的。再往裡就是完整沒被破壞的落灰,層層灰下有一個木制小盒,依稀還能看得出是紅花梨的。
蘇達唇角止不住上揚,果然在這!
等她小心翼翼地抹去紅花梨木小盒上那一層灰,滿懷希冀地打開銅扣,露出裡面的黃燦燦。
眼尾下垂,眸子随之一黯。
啪,随着盒子關上的是蘇達那失落而破碎的小心髒。
她明明記得藏的是銀子呀!怎麼就變成銅錢了呢?
嘴唇都咬得泛白蘇達眉頭一淩,打開盒子,咬牙又數一遍。
不多不少,正好一貫錢。
這才哪到哪啊!
找錢的功夫,院子裡嘈雜起來,她将小窗支上,看那四個壯漢擡着春凳進了院。
蘇達歎氣,看來門是拆完了。
想起昨日花的那筆巨款,她抱着小盒趕忙去院子。想聽聽這女娘今日又會要多少。
“蘇禦史,這位郎君傷得過于嚴重,恐怕還會有生命危險。需要時時刻刻細心照料,身旁怕是離不了人。”
“好。”
女娘遞過一串藥包囑咐。
“這是他這兩日的藥,若是能撐過兩日,也就是脫離生命危險了。”
蘇父接過,面露擔憂。
“人已經昏迷好幾日了,久不進食,不會餓死吧?”
又遞一張字條來過,雖字迹潦草,但勉強能辨認出是醫囑。
見蘇父盯着字條敲了半天,女娘面色微赧,“昏迷期間切忌進食,若是誤入氣管怕是會嗆死。沒醒之前隻需隔半個時辰用濕布潤唇就好。”
蘇達進了院子第一件事,便是竄過來抹着紅木盒上的土,發出靈魂一問。
“藥錢是多少?”
女娘掰着手指頭算得認真,“今日請這四個師傅一共花費了200文,這藥需300文,但是拆門鑿牆的錢需要另算,”
這時,其中一個師傅開口,“蘇禦史,今日這活兒沒花費多少時間,我們就按時辰算,一人再多給50文,你看可以嗎?”
200加300加200又是700文。
從梨花木盒裡數出700文戀戀不舍地分别交給女娘和四位師傅。
四位師傅還好心的将人擡進廂房。
待人走後,才終于清淨下來。
她站在廂房門口,看着毫不費力就能一眼望到坊口的空蕩門道。又轉身瞧一眼屋裡不知死活的不知名郎君。
心疼得無以加複。
雖說遇到劫匪,被搶走攢了好多年的錢,但好歹憑借她的聰明才智還拿回來一點點,大概就是冰山一角和蚊子腿的程度。可蚊子腿也是肉。
現如今,這錢全花在那昏迷中的郎君身上,一文不剩!
更恐怖的是,這或許還是個無底洞!要一直填下去。
她死死盯住那人,握緊拳頭,暗自發狠。最好給我好好活下去,把欠的錢全還上,不然……後槽牙咯咯作響。
我定讓你死了都不安生!
惡狠狠的擰幹棉布上多餘的水,清水小碗中映出蘇達那張粉嫩但猙獰的臉,甩着手腕抖開,棉布噗啦噗啦得響。将濕布拿到男人面前才意識到自己被氣昏了頭。
吐出一口濁氣,才認命的重新疊好,努力彎下腰去找他的嘴唇。
又一聲歎息,傷在哪不好,偏偏傷在後背。隻得半蹲着身子去找他的臉。
雖然身上血污被擦拭幹淨,頭發上的血污也清理了。隻被一根發帶松散系住的如緞黑發,因為今天的一番折騰已經散開,垂在臉旁,遮擋住整張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