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小院都靜默了,唯有寂靜如水的月光照亮這荒唐時刻。
“你在說什麼胡話?”牛嬸想掙開他的桎梏,用力甩兩下手臂,但力量懸殊,哪裡比得上十四歲少年的勁頭。
蘇父見狀,隻得溫聲細語采取懷柔政策,“牛牛,你打哪聽來的這些亂七八糟的?”
可少年哪裡還有理智,見到所謂的‘罪魁禍首’,矛頭直指,不依不饒。
“就是你!原來你天天都在打我娘的算盤!虧得我還一直将你視作長輩。尊你,敬你!”
“我怎麼打你娘的主意了?”這話問得蘇父自己都想笑。
牛嬸望着還在無理取鬧的牛晴朗,耐心已經逐漸清空。
“牛牛,你聽阿娘說。”
“我不聽!我不聽!我不聽!”
蘇達實在看不過眼,蓄力起跳一把揪住比她高一頭的撒潑少年郎的左耳,待她落地站直身子,那厮弓着腰貓着頭,慘叫連連,頭上半懸着的四方帽應聲墜落。她胳膊彎曲将他脖子夾緊在腰側,一巴掌拍向那四方額頭。
“小屁孩長大了?跟誰嚷嚷呢?!”
那方正額頭瞬間殷紅一片,這厮方才老實。
*
春三月的夜還透着料峭寒風,卻吹不進其樂融融散發着橘色暖光的小廳。
四棂窗隔扇門内,蘇達夾起一塊沾滿姜豉蘸料的豬蹄凍放入牛嬸面前的瓷碗内,又夾一塊給阿耶,主打一個不能厚此薄彼,公平得很。
在她亮晶晶的目光中,牛嬸夾一塊放入口中。細嚼兩下,柳葉彎眉上挑,眸子閃着細碎光芒,豬蹄凍入口即化,搭配炒得鹹香蘸料堪稱絕妙。
蘇父一口吞下,那仿佛深淵般的巨口恨不得把舌頭都吞了模樣,讓蘇達分外意足。
映着暖黃色的燈光,仿佛一家三口般和美溫馨。
四棂窗隔扇門外,嘴撅得能吊油瓶的少年郎委委屈屈地在絲絲寒意中拿着掃帚滿地亂揮。倏然間,一陣爆喝從一門之隔的小廳内傳來。
“牛晴朗,好好掃!”
少年郎瞬間僵了身子,握着木柄的手露出泛白的指節,扔掉掃帚的念頭在腦中轉了一圈,還是洩氣般認命清掃起來,隻是口中憤憤不平。
“我就知道!有了後阿耶就有後阿娘,還有惡毒的後阿姐!”
嘴巴抿成絕望的一條線,說到最後兩字還顫抖兩下,仿佛頃刻間就會有晶瑩淚珠砸向地面,在塵土中開出花來。
透過四棂窗上棂格,一道溫柔聲音故意重着嗓子,“其實這件事都是誤會,前幾日也不知哪裡傳出來的消息說酥酥爹要回來了。今日一早就有媒人來上門,說要為姓蘇的禦史大人說媒。”
“姓蘇的禦史,莫不是那!”蘇達故意大着嗓音,生怕外面幹活的憂郁少年聽不見,便又重複一遍,“莫不是那喜歡簪花的蘇秦山蘇禦史?”
砰,隔扇門被從外猛地推開,拍在另兩張隔扇上,震得從門窗到房梁都窣窣顫動,一記陳年舊灰從飯桌的正上方如天女散花般飄灑,蘇達飯還沒吃上一口,先被灌了滿嘴的塵土。
蘇父本就鼻腔敏感,一時間咳嗽噴嚏齊上陣,他轉身弓腰垂首,一氣呵成。
好在牛嬸穿了一身淡紫色繡淺翠花鳥儒衫,雖是窄袖卻也剛好能掩住口鼻。她秀眉豎立,瞪眼看那闖進來的混小子。
混小子一看他娘的臉色,還懸在半空的腳馬上後撤,扭身就要往門外跑。他其實是進來認錯的,可阿娘現下表情像要吃人般,太過可怖。趨利避害是他這個食物鍊底層的本能。
“牛晴朗,你站住!”
牛晴朗苦着臉,仿佛便秘一般,卻不敢再動,心裡将那死去的阿耶求了百遍。
但不外乎就那幾句,因你走早,獨留我們娘兩受了太多委屈,可得保佑我不被阿娘打。母子間哪來的隔夜仇。
他緩緩轉過身,強迫自己将笑容咧到最大,讨好道,“阿娘,我錯了。”
這變臉和認錯的速度簡直和蘇達一模一樣。
牛嬸可不吃他這套,打她肚子裡蹦出來的崽子,腸子裡的彎彎繞繞她還能不清楚嗎?
偏過頭對着蘇達父女溫言軟語道,“這飯都被這混小子毀了,趕明兒去我那吃,我給你們好吃的。今日我就先帶他回去了。”
“好,啊~切!好,”涕淚橫流的蘇父手拿絹布擦拭。
蘇父這人吧,不僅有收集印章這中富貴愛好,身上還帶着不少的富貴病。就比如現在,噴嚏不斷,鼻子仿佛被水泥糊住,說話聲音都悶悶的。他特地去看過大夫,大夫說是鼻鼽。因為大量灰塵導緻。
是以每次清掃的活都落不到他身上。
“牛嬸明日見!”蘇達乖巧懂事。
牛嬸不急不緩地往外走,路過牛晴朗,見他跟蘇達父女擠眉弄眼,溫聲細語瞬間狠厲,“還不快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