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見到關山越,大白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卸下了渾身的力氣,軟綿綿地趴在他懷裡,小聲抽泣。
關山越若有所思地看向濕了一小片的枕頭,那上面粘了一根短發。
他撚起來一瞧,發根微白,他自己從來沒在主卧睡過,這幾天也沒人來家裡,那這根頭發隻能是關望的。
關山越忽然想起了關望寫的那本耶耶日記,大白它…是想到了什麼嗎?
耶耶日記裡在談思绮離開後,關望寫道:“思绮,它今天睡在你常睡的躺椅上,使勁嗅了很久,都沒聞見你的味道,嗚咽了一陣,哭了很久,躺椅都濕了。”
幾年前,福利院的初中生們偷偷在教室裡看了部電影。關山越不喜歡愛情電影,但裡面有句台詞,他記得很深。
尚且稚嫩的女孩問:“生活是否永遠如此艱辛?還是僅僅童年如此?”
滄桑的大叔回答:“總是如此。”
日記裡的三年前與如今的三年後,也總是如此。
關山越的指尖微微一顫,他動了動有點蒼白的唇,綿長的苦意在喉結翻滾中愈來愈濃,又生生地咽了下去。
他能安慰什麼呢?他沒和父母共處過一日,他們所有的過去,他都是從别人嘴裡得到。
他甚至沒有任何立場去勸大白:“大白,爸爸希望你能快樂,看見你這樣,他會難過的。”
笨蛋小狗不會懂“逝者已矣”,更不懂“生者要往前看”,它隻記得爸爸媽媽說過會永遠陪着它。
都說騙人的是小狗,但是小狗從不騙人。
定了很久,關山越輕輕拍着大白的後背,嗓音低啞:“我在,我會一直在。”
最後一句更像是呢喃:“我是安安。”
他是關望和談思绮希望能夠永遠平安的“安安”,他是大白的哥哥,他會一直在。
大白哭了很久,哭到累極,它昏昏沉沉地枕在枕頭上睡去了。
眼淚還垂在眼角,它就打起了小呼噜。
窗外,太陽落山了。
關山越俯身拿起毯子蓋在了大白的肚子上,目光直直地看向了它脖子上的鈴铛。
思慮一二後,他深深地彎下了腰,對着鈴铛說:“你多和大白聊天,說點高興的事轉移它的注意力,它很難過。”
“我知道你聽得見,也知道你的存在。”
話音剛落,霎時間,黑色的鈴铛裡飛快地閃了一點紅光。
系統大驚失色,從大白明白關望的離開後,它就一直在安慰大白。
剛才關山越說自己是“安安”,系統簡直是喜極而泣。
這些日子關山越住進了側卧,但主卧、書房依然未曾踏足,他表現得像是旅居的客人。
系統不覺得這是好事。
直至方才,有了新的進展。
可誰能想到,這大喜之後是大悲啊!
關山越是什麼時候發現的?自己哪裡暴露了?他這話又是什麼意思?
系統急得團團轉。
這時大白翻了個身,關山越怕打擾它,沒再過多解釋,輕手輕腳地關上了房門。
關山越靜靜坐在逐漸昏暗的客廳裡,整個人都被籠罩在陰影裡,眼眸漆黑,目不轉睛地盯着玄關門上的“福”字看了很久,直至眼神酸澀,他才阖上了眼。
天逐漸黑透了。
他打開手機,刺眼的白光傾瀉而出,随着“嘟嘟嘟”幾聲,沉穩的男聲從聽筒裡傳來。
“老師,您好,我是關山越。我想問下,潤大可以申請不住宿嗎?”
潤大招生辦的老師喜不自禁,這是要報潤大的意思啊!
他美滋滋地回:“可以,可以,當然可以。你入學後交申請就可以了!關同學到時候有不懂的地方,随時找我!我等會就在微信上把申請不住宿的文件發給你啊!”
“好的,謝謝老師。”關山越無意識地敲着沙發邊緣,給了肯定答複:“那老師,我們潤大見。”
開學後若是住宿,小狗得獨自在家,他不放心,也舍不得。
大白靠在自己懷裡時,含淚的眼裡全是他,那一刻莫名其妙的酸澀撞向了心口。
這世上有個生命,需要他。
之後,關山越又撥通了另一個号碼,備注是風醫生兒子。
“風景,你說的事,我同意了。我今年志願報的潤大臨床,現在熱度還行,你借機再宣傳一次,往子承父業和父子悲劇的方向引導,把關注點再次移回醫鬧上。”
林市醫鬧這事其實并沒有結束。
行兇者真正的報複對象風醫生沒死,重傷癱瘓。
人是救活了,但後續一生估計都要治療,醫院和行兇者給的賠償費根本不夠。
生理傷害已然不可磨滅,行兇者的家人卻倒打一耙污蔑風醫生毫無醫德的,不少不知情的人都信了,甚至寄辱罵信給風醫生。
風景一直想借由關山越的悲慘經曆,去提升大衆對這件事的關注度。
對關山越來說,關望是被誤傷的,這事不牽扯到關望的聲譽。輿論對關望的死亡沒有任何用,更不會加重對行兇者的判刑。最重要的是,他自己太恍惚了,已經自顧不暇,沒法回應風景。
而現在,他不想讓傷害了關望的人心裡依舊毫無陰影,他不想讓關望就這麼被人忘記,他不想再有這麼多“總是如此”的事。
大白都記得,笨蛋小狗會不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