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讓扶疏稍微清醒了一瞬。
他勾起唇角,在桌下偷偷拍了拍沉冥的腿:哥哥,我說什麼來着。
喝多的人下手總是沒輕沒重。
沉冥低頭看着放在自己腿上的手,又擡眸看他:腿要斷了。
扶疏遲疑片刻才反應過來,慵懶一笑,胡亂給他揉了揉:抱歉,抱歉。
沉冥的袍角被揉亂了,人卻沒動,像是某種默許。
然而扶疏滿腦子隻剩下套話的使命,對其他事毫無所覺。他湊近少年,佯裝好奇:“你不好好在陰府呆着,跑到歧舌做什麼?”
“當然是做國君啊!”少年打了個酒嗝,歪在桌上斜睨着他,“你是不是不信我?”
扶疏搖頭。
少年急了,一把攥住他握杯的手腕:“你得信我!”
沉冥要動,被扶疏眼疾手快按住。
“光說有什麼用。”扶疏緊盯着少年,在這一瞬看着像是滴酒未沾,“你要真是國君,就證明給我看。”
少年冷哼一聲:“這有何難。”
他松開手,朝門外打了個響指:“來人!”
廊道一陣雜亂腳步聲。
片刻,門被推開,夥計的腦袋探了進來:“要多少?”
他誤以為少年是要叫陪酒,竟帶了好些妓子和小倌過來,在外頭乖巧站成一排。有幾個悄咪擡眼朝裡望,見兩位新客如此豐神俊朗,嘴角壓不住喜意。
少年一愣,随後哈哈笑道:“也行。不過你先告訴他們,”他指了指扶疏,又指了指自己,“我是誰?”
夥計恭敬鞠躬:“君上,您是尊貴的歧舌國君。”
扶疏皺起眉。
少年顯然爽了,又朝後頭的人喊:“你們,大聲說,我是誰!”
妓子和小倌一同行禮,柔聲道:“君上。”
“看見沒,”少年得意揚眉,“如假包換!好了,外頭這些喜歡哪個?随便挑。”他酒盞一擡,“今晚我請客!”
外頭那些慣會看眼色,聞言一齊湧了進來,将三人團團圍住。夥計見多了這場面,将門一關,忙不疊退下了。
扶疏沒料到是這個發展趨勢,呆了呆,看向沉冥:這小鬼怎麼做到的?
酒後雖容易犯迷糊,但扶疏基本的辨識能力還在。少年提到陰府時神色如常,扮起國君來卻分外浮誇,生怕别人不信,自然一眼就能看出孰真孰假。
然而扶疏想不通,為何其他人也會陪着少年一起演戲。
沉冥回話:是幻術。
扶疏:怎麼會!幻術不是早被諸餘禁了嗎?
早在玉京創立之初,諸餘就将上古秘術中最為陰邪詭異的幾種,統統列為禁術,而幻術首當其沖。此術不但會讓受害者神智混沌,且擾亂物律,颠倒陰陽,稍有不慎就會有毀天滅地之險。
沉冥:看來陰府有人偷習此術。
扶疏有些洩氣,暗道麻煩。
原本他的計劃是将少年灌醉,誘騙其說出真相。實在行不通,就幹脆用武力逼他說,反正他肯定不是自己和沉冥的對手。
但眼下幻術一出,少年的身份就微妙起來。
修習幻術非但需要極高的天賦,而且消耗極大。古籍中凡有記載的案例,同時中術者最多不超過五人。
可想而知,若要讓整個歧舌國的百姓都認為少年就是國君,背後需要多麼龐大的法力支撐。放在玉京,恐怕隻有神君和天君之尊才能做到。
由此可以推斷,不論背後控術之人是誰,在陰府的地位一定都極高。鬼王之下有三位長老,七名陰侍,個個都是摸不清底細的高手。若真是這些人當中的某個——或者某些,那這小鬼就不能妄動,否則惹毛了陰府,難做的是諸餘。
“诶,怎麼不挑?”少年見二人沒反應,懶洋洋撐開眼,“是沒來過青樓,還是沒開過葷?”
扶疏暗自琢磨了好些,被酒精糊住的腦袋已經消耗到極限。他翻了個白眼,嘀咕道:“誰沒事去那種地方。”
翻完覺得用力過猛,頭暈得厲害。
“别不好意思。”少年居然還挺善解人意,掙紮着坐起來,随手指了個妓子,“你,給他倒酒!讓這位公子嘗嘗鮮。”
妓子應聲上前,跪在扶疏身側,胸衣低到晃眼。
“不用!”扶疏忙把酒盞一收,目光躲閃,“我自己來。”
“知道了,”少年頗為理解地點點頭,“不近女色是吧?”
他揮手讓妓子退下,轉身又指了個小倌:“過來!你來倒。”
“是。”
小倌白白嫩嫩,看扶疏的眼神粘膩暧昧,輕聲細語湊過來:“公子,我陪你喝。”
“别,我不喝了。”扶疏像受驚的兔,下意識往沉冥那邊挪,“你走開。”
小倌沒見過這麼招人疼的,抿唇一笑,擡手就要撫上扶疏的臉。沉冥直接将人攏過去,一掌把小倌的手拍開:“讓你滾。”
小倌也沒見過這麼兇的,茫然片刻,轉頭望向少年:“君上,這……”
“嘁,沒勁。”少年不耐煩揮揮手,“看來人家都不喜歡。行了,先下去吧。”
“是。”
衆人都被沉冥的臉色吓得不輕,一齊行過禮,匆匆退下了。
扶疏在沉冥懷裡歪了一會兒,差點睡過去,又想起套話的任務還沒完成,擡手撐住神君的肩,掙紮着坐直。一串動作跌跌撞撞,沉冥拿胳膊護着他,被迫撞了好幾回桌角。
“我說小鬼,”扶疏朝少年鼻尖打了個響指,慢悠悠道,“你為什麼假扮歧舌國君?”
能問出這話,顯然已經昏頭了。
沉冥挑眉看他,一臉詫異。
好在少年比他更昏頭,重重往牆上一靠,閉着眼罵道:“操,你以為我想!”
“你看你,說漏嘴了吧。”扶疏嘻嘻一笑,将下巴擱在沉冥胳膊上,“誰讓你做這些事的?”
少年張了張嘴,沒出聲。
“聽不見,”扶疏往前湊了湊,“你大點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