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這是一個設計得不太高明的陷阱,但是可無本人卻對這有些荒謬的說辭深信不疑,他到底是已經深入代入自己身份的僞人,還是單純對僞人論無條件相信的狂信者?又為什麼會成為“僞人派”的成員?他對這個是越來越好奇了。
次日王星洄一早起來,周沨鸢理所當然地沒回來準時上班。他搜了搜可無定下的咖啡館地址,離自己還挺近,可無作為高級行政區的市民,還挺貼心。
下午他出發前往咖啡館,可無沒讓他等太久,三點左右準時推開咖啡館的大門,和他确認了坐的位置,在他面前坐下。
王星洄原本以為可無是個年輕人,沒想到是一位頭發斑白的老人,不過神态皮膚都保養得極好,頭發都梳得一絲不苟,目光炯炯,一身裝束比外星人派月度會議上那些上台報告的人還要正式嚴肅,完全不像他自述的“普通小市民”,再怎麼說都是養尊處優才有的神态。
雖然這位老人貌相和藹,卻讓王星洄莫名地遍體生寒起來,細密猶如刀割的痛感在皮膚上遊走,似乎割開肌肉,挑起血管,殘存微弱電信号的斷裂神經束帶動肌肉無意識的瞬間抽搐,呼吸被停滞,喉嚨發不出一絲聲音。
“您?”老人的表情有些疑惑,“您怎麼了嗎?”
“沒什麼。”王星洄緩了緩,不對勁,太不對勁了,這個老人給他的感覺糟糕透頂,直覺不由自主地坐正了些,準備看他打算如何表演。
可無聲音格外和藹親切:“我想你已經做好見證奇迹的準備了吧?”
王星洄使勁點頭,可無這種一點廢話不說上來就做的風格他很喜歡。
可無拿過來王星洄點的咖啡,王星洄看着一愣,心裡大呼:我還沒喝兩口呢!強忍着沒說出來。
可無神色鄭重地雙手平放在桌面上,充滿儀式感地搓了搓手心,再閉上眼,好像在做什麼神秘的魔法儀式。王星洄看看他,看看咖啡杯,等着他下一步動作。
可無再度睜開眼,雙手懸空放在咖啡杯兩邊,一眨不眨的盯着平靜的咖啡表面。
這個過程平靜且漫長,王星洄不知道他要故弄玄虛什麼東西,隻是突然回想起初見他時那種恐怖的心悸與體感,想了想。就用靈魂感官觀察對方,這一觀察就不得了,和藹可親的老人面孔瞬間褪去僞裝,變成了一張布滿青灰色鱗片、眼球突出的奇醜無比的臉,手也變成了帶蹼膜的五爪,恰似人和蜥蜴的混血種。
我超,蜥蜴人!
王星洄大腦宕機了一下,他想起來了,什麼都想起來了。雖然在宇交會的月會上,他一直在忙自己的事,沒仔細聽那些人的胡扯,但有些談論頻率極高的詞彙他還是記得的:蜥蜴人,小灰人,光明會!
根據宇交會的理論,蜥蜴人也是外星人。不過它們是外星人群體中偏邪惡的一支,幾乎在人類文明剛開始發展的初期就已經深根于社會的上層階級,到如今,它們除了外貌上還會稍作僞裝,行事手段幾乎已經公開化,肆無忌憚的把人類當作工具、奴隸甚至血食。
在他死死的注視下,咖啡慢慢有了奇特的變化,先是振動——中心蕩漾起規律的一圈圈波紋,從波紋中心跳躍起小滴小滴的咖啡液,小滴珠串聯成一條細長的扭曲液體,像從咖啡中長出了一根瘦弱的不停顫動的豆芽。
豆芽越長越高,盡頭突然張開攤薄,攤出了一方透明的水鏡。
“哇哦。”王星洄從回憶醒過神來,擠出笑容鼓掌。
水鏡中漸漸浮現出别的東西,像紙片兒,又像一張透明的正在振動的薄膜。王星洄閃電般出手夾住薄膜,生長起來的咖啡“豆芽”立刻失去了賴以支撐的魔力,濺落下來。
透明的薄膜在手指間彈來彈去,使勁掙紮,手感相當奇特。王星洄饒有興緻地湊近了觀察,渾然沒注意到可無神色驟變,一臉驚恐:“你你你……”
王星洄打了個響指。
時空靜止。王星洄終于有功夫好好研究到手的小東西,用靈魂感官小心地碰了碰這個小東西,沒讀取出來什麼有效信息,但是它在指尖明顯不動彈了,好像吓傻了,也可能是吓死了。
王星洄研究了半天,判斷這個形态特殊的小東西不知道是從哪個維度宇宙蹦出來的生物,自身承載的信息熵密度太低,低到它的靈魂感官也無法感知到的地步,除非專門為它研究打造出一台高精度的機器才有解讀溝通的可能,不過在機器出來之前不知道要抓多少标本,為了這點低下的信息熵費太大勁也太不劃算了,隻能當标本收藏起來。
至于眼前這個蜥蜴人……王星洄擡頭看着凝固的對方,這個外星佬為什麼給自己的感覺這麼不舒服?啊——我也是外星佬來着。
不應該啊,宇宙裡根本沒什麼能威脅到它的存在,那就是屬于這具軀體的本能反應了?這可奇了怪了。王星洄再檢索了一會對方的記憶,發現這個蜥蜴人确确實實跟自己、或者說這具軀體毫無交集。
實在找不出什麼原因,王星洄也想不出什麼頭緒,打了個響指,解除了凝固的時間。
時間開始流動,可無好像做了個長久的夢,猝然驚醒:“你?”
他忽然忘記自己一直“你你你”是為什麼事了,一下子卡了殼,指着王星洄陷入了深深的迷茫。王星洄把咖啡拿過來,喝了口,禮貌地微笑:“你剛才表演了一個魔術。”
“魔術?”可無的表情更奇怪了
他看着眼前的年輕人,好像有點眼熟,長得蠻漂亮,但他仔細回憶了下,自己生活的圈子裡早就沒年輕人了,他應該無從認識這個人才對。
他再看看四周。空氣中彌漫着劣質的咖啡豆工業調制香精的氣味,還有人來人往帶來的令人嫌惡的汗臭與腳臭混合着餐廳椅子劣質皮革味,咖啡館裡的鋼琴老舊且調音荒腔走闆,彈奏它的人技巧也拙劣到發指。
從聲音、氣味、到環境,這裡條件惡劣得簡直不像個人能待的地方,而是熱烘烘臭烘烘、臭中還帶着詭異的咖啡香的豬圈。
他的臉色肉眼可見地難看起來,不過良好的修養讓他暫時忍受住了這麼惡劣的環境,禮貌地說:“那打擾了,不好意思,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