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野上一次發燒已經是一年前的事了。
以至于,他對自己此刻身上的症狀,都感到有些陌生。
起初,是腦袋有些昏昏沉沉,思緒轉動變得遲緩起來。
不過,時野的情緒本就低落,正被某種偏激極端的思緒充滿,壓根沒察覺這個問題。
再之後,是身體逐漸發冷。
即使縮在打着暖空調的房間裡,即使裹緊了外套,也無濟于事。
時野是這時候才後知後覺,自己好像生病了。
可他暫時不太想動。
又在自己的書桌前坐了一會,時野站起來,走到那個滿滿當當、卻從來沒給鹿鳴看過的櫃子前,打開自帶馬賽克的長虹玻璃。
這裡确實藏着時野的小秘密,但要說有多見不得人,倒也沒有。
這個在房間裡顯得頂天立地的櫃子,從上到下,擺滿了有關鹿鳴的物件。
之前映日官方出的周邊,同人周邊,還有後來他跟鹿鳴一起相處時漸漸積攢起來的紀念品……
逐漸攀升的體溫,讓時野的眼神有點渙散。
他也不知道自己站在這究竟是為了什麼。
他的目光漫無目的地掃過一排又一排,最後,時野從裡面薅出來一個棉花娃娃。
是個粉毛皮膚版,今年下半年才開的團,他剛拿到手不久。
巧的是,這隻娃的名字就叫呦呦。
粉絲并不知道鹿鳴的小名,但不妨礙大家發揮聰明才智,給這些娃娃起各樣與之相關的名字。
為了還原鹿鳴現在的狼尾發型,娃娃的頭發用的是發排。時野拿到手後,光是把頭發梳成不炸毛的模樣,就花了好一些功夫。
時野的手指先是rua了rua他自己給紮的小揪揪——盡管在正主頭上都試驗過,可給娃娃紮頭發還是不太容易。
之後,他又撫過娃娃面皮上的精緻刺繡。
又大又亮晶晶的眼睛,咧開笑得燦爛的嘴巴,看着特别可愛。
那顆痣也沒被落下,刺繡線微微突起,摸起來存在感十足。
最後,時野拽了拽娃娃身上的小衛衣抽繩。
其實裸娃也很可愛,不過時野自認不是變态。
他還有一排娃娃衣服,這套看膩了可以再換。
亂捏了一通娃娃,時野感覺心裡某種東西消去了一些,本打算把它放回去,可轉念一想,又把娃娃放在了枕頭上。
布置好娃娃今晚的睡覺窩,時野去客廳翻出了醫藥箱。
額溫槍一滴,快38℃了。
時野看着已經變成橙色的顯示頁面,神色淡淡。
他又從醫藥箱裡翻出退燒藥,最後抱着額溫槍、藥品,端了一杯水,回了房間。
洗漱完,時野把自己妥帖地塞進了被窩。
閉上眼睛,時野腦子裡有一搭沒一搭地想着亂七八糟的東西。
藥沒吃,今晚有一定概率會燒到38.5以上。
可能又要做噩夢了。
幸虧明天沒活,他能直接一覺睡到自然醒,到時候要是還高燒不退,吃了退燒藥再睡一覺也可以。
唔……不知道其他人明天早上會不會過來叫他。
随便吧,如果叫醒了直接吃藥也行……
不過沒活的話,曾雲肯定又會睡到大中午,陳禮林和袁年也不會特意來打擾他。
鹿鳴……
時野又睜開眼,側頭看了看安然躺着、在一片黑暗中依然笑得燦爛的呦呦娃娃,伸手把它抱進懷裡,全然不顧自己之前給它精心整理的小窩。
鹿鳴就算給他打電話打視頻也得是晚上了,他到晚上肯定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不會露餡。
他可以把自己照顧好的。
鹿鳴在家也一定會被他媽媽照顧得很好的。
壞事都過去了,不用太擔心。
大不了以後明面上他離鹿鳴再遠一些。
不可以,他不要。
他明明好不容易才……
但是會傷害到鹿鳴哎……
不知不覺間,時野的意識逐漸下墜。
他睡着了。
可噩夢蜂擁而至。
刀光閃爍,卻比不上模糊的血肉刺眼。
他看見了鹿鳴至死都沒閉合的眼睛。
下一秒,在新世界活下來了的鹿鳴又對着他笑。
但是沒一會,鹿鳴陷入昏迷,雙目緊閉,再也沒有醒來。
兩種截然不同的結局來回交錯,中間還穿插着他們感情不斷升溫的細碎片段。
他看着鹿鳴靠近他,伸手撫上他的臉頰。
往常這時候,鹿鳴都是打算親吻他的。
可此刻,鹿鳴睜着那雙圓溜溜的眼,神色無辜而疑惑,好似被這個問題困住了很久。
時野聽見他問。
“我明明好不容易活下來了,怎麼又死了?”
“之前是因為映日,因為祝團,這次又是因為什麼?”
“我隻是想好好活着呀,我沒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吧。”
“好不甘心。”
“好委屈。”
“到底是為什麼啊?”
時野知道答案,但是他說不出口。
他怕。
他怕夢裡的鹿鳴會直白地讨厭他。
然後舍棄他,離開他……
再不給他見面的機會。
可夢裡的鹿鳴最後還是離開了他。
無論他如何挽留。
時野覺得,他已經承受過五年生離死别的痛苦了,或許他還能繼續忍受。
可是,沒得到就失去尚且痛苦萬分,誰又忍得了得到了又失去呢。
夢境的撕扯攪得時野腦子生疼,随後,疼痛延伸到四肢百骸。
被子如同一張火網,籠罩住時野的全身。
渾身炙熱,但他逃脫不得。
汗液浸濕了頭發,浸濕了枕頭,浸濕了衣物。
等時野再次醒來的時候,他已經燒得有些神志不清了。
隻知道渾身濕漉漉、黏答答的。
房間裡外都很安靜,沒有人打擾他。
如果手機沒在亮的話。
時野略有遲鈍地看向手機,是視頻電話的預覽畫面。
畫面裡是他自己房間的天花闆,和角落裡冒了點頭的他自己。
來電人顯示為鹿鳴。
他睡了一整天……?
時野眯着眼睛看了看時間,是早上。
殘存的理智告訴時野,他現在這個狀态并不适合接電話。
可是夢裡怎麼都留不住鹿鳴的經曆,又讓他情感上很想見見鹿鳴。
熱烘烘的手指最終還是趕在視頻挂斷前點上了接通鍵。
畫面一變,穿着毛茸茸睡衣的鹿鳴出現在了畫面中,背景很亮堂,看布置應該是在客廳。
鹿鳴見時野過了好一會才接通電話,又看了看那邊堪稱黑黢黢的畫面,歪了歪頭,問道:“還在睡嗎?我吵醒你了?”
和夢中過于相似的神情讓時野不禁一愣。
完全不一樣的問話又将他拽回溫暖的現實。
時野張了張口,回應着鹿鳴的問題:“沒有,正好醒了。”
高燒讓時野的嗓子幹澀無比,盡管隻說了六個字,鹿鳴也能聽出他現在的狀态非常不好。
時野看見鹿鳴的臉離攝像頭更近了些,秀氣的眉微蹙:“你怎麼了?”
時野頓了頓,拿過前一天晚上倒好的水,咕噜噜喝了兩口,又清了清嗓子:“沒怎麼,空調開太久了,有點幹。”
放了一晚上的水早就涼透了,不過此刻喝起來,倒比熱水更降溫些。
沒等鹿鳴再問,時野搶先發問:“怎麼了嗎?大早上打過來?”
“我媽今天準備做些芋圓西米露,一鍋會很多,你要有空的話,喊你來吃來玩……”鹿鳴簡單說明了自己打這個視頻的原因,可話一說完,他就把自己的邀請否決掉了,“不過我覺得你今天大概是來不了了,我去找你。”
鹿鳴說得相當幹脆,絲毫不給時野拒絕的機會。
說完這話,鹿鳴就挂了電話,匆匆去換衣服出門了。
而時野看着因通話結束跳轉回聊天界面的屏幕,腦子裡隻剩下一個念頭。
完蛋。
被發現了。
在時野對着手機發呆的間隙,鹿鳴已經發來了好幾條信息。
于此同時,時野的房門也被敲響。
沒等時野自己下床去開,外面的人像是知道他的狀況似的,禮貌的三下扣門後,自己開門探進頭來。
是陳禮林。
他一隻手拿着一杯水,另一隻手還搭在門把上:“鹿老師跟我說你好像生病了,讓我幫忙拿□□溫計啊藥啊什麼的……”他的視線在床上的時野和他床邊書桌上散亂放置着的東西上遊移,“不過我都沒找着,隻能幫你倒杯熱水了。”
陳禮林走上前,将水杯放到桌上。拿起額溫槍往時野額頭上一碰,昨晚還是橙色的顯示屏現在已經是刺目的紅。
陳禮林眯着眼看清了上面顯示的數字,歎了口氣:“得了,昨晚沒吃的藥現在必須得吃了。”
他一邊抽出藥盒裡的藥給時野掰了一粒,嘴上一邊碎碎念着:“知道自己發燒了怎麼不說,我們還是不是你的好隊友了?你水喝沒了但是藥沒吃,是不是剛才還想幹什麼騙過鹿老師啊?可惜鹿老師火眼金睛沒那麼好騙,待會他來了看他怎麼訓你……”
“明明有人疼有人關心還把自己藏得那麼緊,臭弟弟。”
時野沉默了一瞬,開口仍舊是那幹澀得有些啞的聲音:“……我比你大。”
陳禮林哼了一聲:“以我團媽的身份,現在說你一聲不孝子也是可以的。”
要不是時野現在雙手使不上什麼勁,高低拿枕頭把陳禮林轟出去。
監督完時野吃藥,陳禮林的任務就算完成了。
準備走時,他看了看那個櫃門大開的展示櫃,又看了看時野:“那個要幫你關上嗎?”
時野靠坐在床頭看了幾秒,緩慢地搖了搖頭。
“那成,有事再叫我。”
房門被關上,房間内恢複了之前的安靜。
陳禮林沒幫時野把窗簾拉開,屋子裡還是一片昏暗,很适合接着睡覺。
隻是時野暫時睡不着。
一想到鹿鳴在來的路上,他想着,怎麼着也得把自己捯饬出一個人樣。
時野翻身下床,站着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體狀況。
沒什麼力氣,動一下就有種渾身發麻的感覺。
腦子轉一下也有點累。
确實應當靜養。
時野慢吞吞地想完,腳下動作不停,去衛生間把自己好好洗漱了一番。
鏡子裡的青年面目燒得通紅,黑漆漆的眼睛也蒙了一層水光,劉海因為汗濕,一縷縷地黏在額頭和太陽穴上,看起來蠻糟糕的。
刷牙、洗臉,把頭發吹幹。
接着,時野又從衣櫃裡翻找出新的一套衣物,拿毛巾擦了擦渾身的汗,換上了新衣。
等做完這些,時野把自己的被子掀開,人坐到了書桌前的椅子上。
沒力氣換床單被套,隻能掀開讓空調風吹吹了。
看着床單上被浸濕的一塊,時野有些無厘頭地想,但凡他是裸睡,現在床上該是一個完整的人形了。
鹿鳴來得很快,來的時候手上還拎了碗粥。
大門是陳禮林給開的,待鹿鳴進到時野的房間裡後,陳禮林很自覺地回了房間。
時野的房間鹿鳴進過很多次,什麼構造他心裡都有數。于是,一進門,他的目光便都集中在坐在椅子上的時野身上,沒注意到其他不一樣的地方。
“這個時間點也不算早飯了……喏,早午飯。”鹿鳴走到桌子前,将袋子裡面的粥拿出來,給時野拆開,“這家店我小時候就很喜歡吃,嘗嘗看,我覺得你也會喜歡。”
時野沒讓鹿鳴喂,自己拿着勺子舀了一口粥。
軟糯的米粒,鮮嫩不腥的瘦肉絲,清甜的青菜……
确實好吃。
時野無言地吃下第二口,鹿鳴就在一邊瞧着他吃。
“白粥太淡了,小米粥南瓜粥我怕對你來說太甜,這粥正正好,好吃不膩還補充營養,好得更快些。”鹿鳴一一評價着店裡的粥品,把自己選粥的小心思抖得一幹二淨。
平日裡鹿鳴不這樣的。
他更喜歡等别人琢磨到一半琢磨不下去了再抖出這些小心思來,有些邀功的可愛意味在。
但他也怕自己自作多情。
所以更多時候,其他人不想猜或者幹脆不細究的時候,鹿鳴就閉口不言,純當做好事不留名。
好在時野是個會把鹿鳴的言行拆解細碎的人,在這點上跟鹿鳴意外的合拍。
以至于,這樣的直白的不同,連腦子轉不動的時野都看得出來。
可能是想他省點腦力勞動專心養病吧。
說起來,本來時野也和陳禮林一樣,覺得鹿鳴進來的時候會是被瞞着的怒氣更多些。
但鹿鳴沒有。
到目前為止,他都沒有說任何一句帶責備的話。
為什麼會生病?是沒照顧好自己?還是其他什麼原因?
他都沒問。
時野在他眼裡,現在就是個脆弱的病患,需要耐心照顧。
在時野喝粥的時候,鹿鳴沒閑着,伸手摸了摸床單,問了時野備用床單被套的位置,幫人拆下來換洗。
好在他們宿舍的洗衣機是洗烘一體,洗完烘幹就能接着用,如果待會又出了一身汗,也好接替換上。
忙完這些,鹿鳴才注意到那個展示櫃。
很難形容被滿櫃子的自己貼臉是一種什麼樣的感受。
隻是鹿鳴對此并沒覺得多意外。
就時野在微博曬的那些東西,總得有地方放,全藏起來,鹿鳴估計時野也不樂意。
至于之前藏着不給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