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番話并無不妥,畢竟這世上沒有任何事是理所當然的。李大叔點點頭,詢問道:“自當如此。薛公子若是真的救下了犬子,我們夫婦砸鍋賣鐵也要湊足給你的賞金。隻是不知,你要多少?”他說着已經開始琢磨,将自家的豆腐坊變賣能賣多少錢了。
陸懷袖心中也暗叫不好,對方可是收了她足足十萬兩銀票,才肯一路護送她。若想請他出手救下李平安,那筆錢必定不是夫妻二人能負擔得起的。想到此處,她咬了咬下唇,默默将視線投向正自沉吟的少年,不知道他要如何獅子大開口。
像是過了很久,又好像隻是短短一瞬,薛矜輕輕笑出了聲,唇線優美的嘴一張一合:“砸鍋賣鐵麼?那也用不着。十文錢你們總該有吧,我要這些就夠了。”
十文錢?衆人像是看稀奇物件一樣地看着他,不可思議的程度就好像他說的是黃金百兩一樣。
薛矜見衆人皆沉浸在呆滞當中,裝出一副吃驚的模樣,眨巴眨巴眼問道:“沒有麼?”
這一聲将李大叔拉回現實,他一邊連聲說着有有有,一邊從懷中摸出十文錢,畢恭畢敬地雙手遞了過去。薛矜伸手接住,掂了掂那十枚銅錢,随後丢下一句重若千鈞的話來:“好了,現在交易達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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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議完畢之後,薛矜起身往自己的屋走了幾步,忽然聽見身後傳來的一陣細碎腳步聲,這腳步聲由遠而近,不斷朝着他所在的位置走去,顯然是尾随着他而來。通過腳步聲,薛矜能夠輕易判斷出來,此人正是陸懷袖。
這個念頭剛一生起,他便停下腳步轉過身來,果不其然撞入一雙黑白分明清澈透亮的杏眼中。兩人對視了片刻,随即他微微歪了歪頭,一臉疑惑地望着來人,那表情分明是在問:你有何事?
陸懷袖見他看過來,有些不知所措,一時間變得束手束腳,手腳都不知道往那放,早在少年和大叔掰手腕時就打好的腹稿也都忘了個精光,站在那兒含含糊糊的,記不起自己要說什麼。
薛矜半眯起那雙好看的狐狸眼,盯着她因為緊張而漲紅的臉,靜靜地等待她的下文,沒有催促。
悠悠晚風從他們中間吹過,拂動他們的鬓發和衣角,沉默無聲無息地蔓延開來。
扭捏了好一會兒,陸懷袖才鼓起勇氣說道:“我錯了,昨天我不該那麼說你的,你其實不是那樣的人。”閉着眼睛一股腦把要說的話說了出來,她趁熱打鐵,趕緊向他鞠躬大聲道歉:“對不起!請原諒我!”
薛矜聽她這般說,倒是有些意外。這種出生就在雲端的天上人也會向别人低頭認錯?不應該是所有人都千方百計哄她開心麼?小公主的這一舉動大大超出了他的認知,讓他不由得愣了一愣。
不過很快他就回過神來,抱着雙臂慢悠悠道:“不,你說的沒錯,我本就是個無情無義的小人。”
少年這番自我評價被陸懷袖一字不落地聽到,不知怎的,她下意識就開口反駁,語氣急促到自己都難以理解的地步:“可你……”可你明明主動向那對可憐的夫妻施以援手,給了原本絕無生還可能的李平安一條活路。
薛矜聽懂了她的未盡之意,慵懶的靠在廊柱上,擡頭仰望天上的月亮,眼中倒映着點點星光。他的聲音變得很輕,像是在喃喃低語:“就算是我這樣的惡人,偶爾也會心血來潮做一些善事。”
今晚的月色确實很美,陸懷袖從沒見過那樣的月亮。
少年站在夜色月光下,冷白的皮膚被鍍上一層柔光,晚風吹動他高高束起的黑色長發,頭上的紅色發帶也随風飄搖。
又鋒利又柔軟。
在這個寂靜無人的院子裡,她好像聽到了春風拂寒澗,桃花落刀刃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