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的溫柔安撫起了作用,婦人的情緒慢慢穩定下來。她擡手将臉上的淚水抹去,猶豫了一陣,當即把那天的事情原原本本跟衆人說了一遍。
原來她的丈夫前不久突然得了暴病不治而亡,扔下了自己和自己剛滿八個月的兒子。她和小叔子夫妻倆忙裡忙外,一起辦完了丈夫的後事,之後又靠給富貴人家漿洗衣物,做些繡活補貼家用。
七天前,她如往常一樣拿着繡品去繡坊裡面換錢,臨走前還特地拜托了小叔子夫妻倆幫忙照看半天侄兒。誰曾想她剛拿着刺繡賣的錢回到家中,卻發現自家小孩嘴冒白沫,臉色發青,任憑她怎麼搖晃也始終沒有反應。她以為兒子也像丈夫一樣得了暴病,直接趴在床上哇哇大哭。聞訊趕來的小叔子夫妻倆也在一旁抹着眼淚,看上去十分悲傷。
接連失去了丈夫和兒子,她簡直是受到了雙重打擊,精神近于崩潰。她傷心地大哭了一場,隻怪自己的命不好,任由小叔子夫妻倆将兒子下葬,之後便主動離開了夫家,可誰知卻在今日見到了死而複生的兒子。
薛矜沉默着聽完了所有的話,将懷中抱着的小孩遞給了他的母親,對方感恩戴德,要向他們下跪,陸懷袖連忙上前扶住了她,她這大禮才行不成。
陸懷袖溫聲開口:“對我們來說,這隻是舉手之勞罷了,你最該感謝的是那隻大黃狗。”說罷便迎着婦人不明所以的目光,将他們所見之事一五一十告知了衆人。
衆人将她的話聽入耳中,登時心頭雪亮,瞬間明白了一切。必定是小叔子夫妻倆自大哥離世之後想要分家,為避免嫂嫂分得家産,便一狠心下毒毒死了侄兒,再讓大嫂這個寡婦淨身出戶。隻是沒想到最後侄兒沒死成,他們的陰謀倒是敗露了。
想到那隻大黃狗為了男嬰所做的一切,衆人望向它的目光中,竟多了幾分崇敬之意。那婦人也随衆人盯着它看,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拍了拍自己的腦袋說道:“對了,我記起來了,去年冬天我給過這條狗一隻肉包子。當時一條黃色的瘦骨嶙峋的流浪狗站在我面前,死死盯着我手裡的肉包,眼睛裡竟然流出淚水來。我看見了不忍心,于是将肉包丢給那條狗,狗搖着尾巴叼起肉包就跑開了。”
沒想到還有這麼一茬,看來這隻大黃狗是為了報當年的一飯之恩,才救下了婦人的小孩。在一旁将一切都聽在耳中的衆人,對于面前這條大黃狗的态度越發肅然起敬。畜生都能做到奮不顧身和知恩圖報,而有些人真的是連畜生都不如了。
之後婦人便抱着小孩和衆人一起去報官,那條大黃狗也搖着尾巴跟着他們走了。薛陸二人留在原地,眼睜睜地看着人群作鳥獸散,喧嚣過後一切歸于平靜。
薛矜安安靜靜的站在樹蔭下,落日的餘晖透過樹葉停在他又長又密的睫毛上,打下一片扇形的陰影。
陸懷袖看着,不由得心中一動。她上前一步,和他并肩而立,随後便把心裡的疑問問出來:“你怎麼就替那條大黃狗出頭了呢?你薛矜難道是什麼古道熱腸的好人嗎?”
她說話夾槍帶棒的,薛矜卻不以為意地笑了笑,還是用那種懶散的語調說道:“我這樣做,原因有二。第一,我還蠻喜歡小動物的,尤其是這麼有靈性的小動物。看到它被鞭打,我當然不會坐視不管。第二,我讨厭那個馬縣令,和他作對,看他吃癟,會讓我感到心情愉悅。”
陸懷袖自動忽略了他的後半句話,幽幽說道:“你對小動物這麼好,怎麼對人……”說到這裡,卻頓住不往下說了。
她沒有說下去,但薛矜卻明白她想說為何,輕哼一聲道:“這位少女,我對你不好嗎?”
陸懷袖聞言低下了頭,過了好半晌,才用像蚊子哼哼一樣的聲音說道:“也沒有,你其實……對我很好。”越說到後面,聲音越低。
薛矜唇角勾起,随即放下,用一種意味深長的語氣說道:“拿錢辦事,态度自然要好一點,你可别多想啊。”
他并沒有明說,但陸懷袖就是聽懂了他的言外之意,她莫名有些失落,但那時候的她還不懂那是因為什麼。
她望向明明就站在自己身邊,卻怎麼看也看不到的那個人,一種“明明離得很近,但又遙不可及”的感覺油然而生,在她心頭萦繞着,久久不散。